第一辑 生命,以什么单位计量(第11/18页)
“春色恼人”那句话现在也懂了,世上的事最不怕的应该就是“兵来有将可挡,水来以土能掩”,只要有对策就不怕对方出招。怕就怕在一个人正小小心心地和现实生活斗阵,打成平手之际,忽然阵外冒出一个叫宇宙大化的对手,他斜里杀出一记叫“春天”的绝招,身为人类的我们真是措手不及。对着排天倒海而来的桃红柳绿,对着蚀骨的花香,夺魂的阳光,生命的豪奢绝艳怎能不令我们张皇无措,当此之际,真是不做什么即要懊悔——做了什么也要懊悔。春色之叫人气恼跺脚,就是气在我们无招以对啊!
回头来想我导师班上的学生,聪明颖悟,却不免一半为自己的用功后悔,一半为自己的爱玩后悔——只因年轻啊,只因太年轻啊,以为只要换一个方式,一切就扭转过来而无憾了。孩子们,不是啊,真的不是这样的!生命太完美,青春太完美,甚至连一场匆匆的春天都太完美,完美到像喜庆节日里一个孩子手上的气球,飞了会哭,破了会哭,就连一日日空瘪下去也是要令人哀哭的啊!
所以,年轻的孩子,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也看不出来吗?生命是一个大债主,我们怎么混都是他的积欠户。既然如此,干脆宽下心来,来个“债多不愁”吧!既然青春是一场“无论做什么都觉是浪掷”的憾意,何不反过来想想,那么,也几乎等于“无论诚恳地做了什么都不必言悔”,因为你或读书或玩,或作战,或打鱼,恰恰好就是另一个人叹气说他遗憾没做成的。
——然而,是这样的吗?不是这样的吗?在生命的面前我可以大发职业病做一个把别人都看作孩子的教师吗?抑或我仍然只是一个太年轻的蒙童,一个不信不服欲有所辩而又语焉不详的蒙童呢?
有求不应和未求已应
一
香港有间庙,叫黄大仙,香火一向鼎盛,原因很简单,据说此庙是“有求必应”的。人生是如此繁难多灾,亟待解决的问题是如此千头万绪,找个“有求必应”的靠山来仰仗一下,事情便过关了,这样的黄大仙怎能不受欢迎呢?
黄大仙一度也随着移民潮去了加拿大,不料水土不服,法力骤减,善男信女,也只能徒呼奈何。
华人似乎有其自设的对神明的检验标准,华人现实,所以规定神明应该乖乖地“有求必应”,它是“超级仆人”,它有义务把我们的梦想一一付诸实现。
二
然而,对我而言,回顾走过的路,如果我有什么可以感谢上苍的,恐怕不在于某些祈祷曾蒙垂听,而是在于某些祈祷始终不蒙成全。
过年了,我们祝福别人“心想事成”。那么,有没有人肯相信“心想事不成”,也可能是一项更大的祝福呢?
年少的时候,一个柔发及肩的女子或一个黑睛凝静的男子,都能令我们目眩神迷、魂不守舍。但那人却始终并没有发现你的那把幽埋在心底深处的熔岩一般的恋火。你祈祷,你哀告,你流泪,你说:
“让那人看见我吧!让那人钟情我吧!”
然而神明不理你,天地也麻木漠然,没有一点同情。你哀婉欲死,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二十年后,你又看见那人,那人风华已老,谈吐无趣,那人身旁的配偶也伧俗黯败。你惊讶万分,原来那人并不出色,原来当年上苍不曾俯听你的祈求是一项极为仁慈的安排。你其实另有仙侣,你原来命中注定要跟更好的人生出更好的孩子,你所渴想的虽不曾“心想事成”但事情却发展得更好,超乎我们的祈求和梦想。
三
还有,你诅咒过人吗?
“去死!去死!早死早干净!”你曾经恶狠狠地这样说过吗?
这种诅咒有时矛头也会翻转过来针对自己:
“我巴不得我死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