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魔(第6/11页)

现在,梁亦清上了水凳儿,便把一切烦恼抛在脑后,心中只有玉了。

外面忽然有叩门声。

梁亦清手不停工,吩咐璧儿去开门,反正他知道不管是老主顾上门取活儿或是送款,璧儿都是认得的。

璧儿打开了外间的大门之后,进来的却是两个陌生人。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六十开外,高大魁伟,面如古铜,广额高鼻,一双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颌下蓄着一部银白的长须,头上缠着白色的“泰斯台”,身穿一件不蓝不灰的旧长衫,赤脚穿一双草鞋;少的是个男童,十多岁的样子,个头儿不高,面色黧黑,眉目清秀,剃光头,穿一身不辨颜色的旧布衫裤,袖口、膝盖打着补丁。这两位陌生客,一副流浪汉的架势,璧儿一愣,不知该怎么打发,“哦”了一声,回头说:“爸,您来!”

梁亦清放下活儿,起身走出里间,抬头一看,也觉愕然,这一老一少,他也并不认得。

这时,那老者朝他微微躬身,右手抚胸,道了一声:“按赛俩目而来坤!”

梁亦清一惊,慌忙答礼,也是右手抚胸,微微躬身:“吾而来坤闷赛俩目!”

他们说的是什么?对于穆斯林来说,这是完全不必翻译的,前者是:“求真主赐给您安宁!”后者是:“求真主也赐安宁给您!”这是穆斯林见面时的相互祝福,表示具有共同的血统和信仰。这是全世界穆斯林的共同语言,无论他们走到天涯还是海角,都能凭借这熟悉的声音找到自己的同胞。

当时,一股温暖的电流传遍梁亦清的全身,“噢,朵斯提,请坐,您请坐!”赶快招呼客人在外间八仙桌旁的椅子上落座,又吩咐璧儿给客人沏茶。他所说的“朵斯提”,其含义也只有和他有着共同信仰的人才明白,那就是“朋友”、“同胞”、“兄弟”,一切穆斯林,四海之内皆兄弟。在中国,信仰伊斯兰教的有包括回族在内的十个民族。回回没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他们基本上使用汉语和汉字,但是其中经常夹杂某些不肯割舍的阿拉伯语或波斯语词汇,使“朵斯提”们听来无比亲切。

璧儿捧上两盏盖碗酽茶,两位客人一饮而尽。那老者说:“行路的人,也只是为了讨碗水喝,才贸然打扰,刚才看见贵府的门楣上有‘经字堵阿’,就知道必是朵斯提了!”

梁亦清心里又是热乎乎的,这两位客人虽纯属路过,和他的生意毫不相干,那信赖之情却让他感动。他在这条街住了好些年头了,还从未想到应该为过路的朵斯提尽一尽责任,哪怕是一碗水呢!

“先生这贵店是做什么生意的?”老者问。

梁亦清答道:“小店是个玉器作坊,我没有别的能耐,只靠这家传的手艺……”

“啊,您是穆斯林的明珠!”老者欣然说,“穆斯林和美玉珍宝有缘啊!和田玉出在新疆,绿松石产于波斯,猫眼石源于锡兰,夜明珠来自叙利亚……”

梁亦清大惊:“老先生原来是赏玉行家,有这样的学问!”

老者笑道:“过奖,我只是读过几卷旧书,寻章摘句;又一路云游,道听途说而已,让先生见笑了!”

“您……这是从哪儿来?”

“远了。”老者说,“从福建泉州来,经府过县,晓行夜住,算来也有五六个年头了。”

“噢!”梁亦清心中不觉升起了一种对徒步苦行人的怜惜,“您到北京来,是投亲,还是访友啊?”

“这,倒也不是,说来话长了……”老者又喝着续上的茶,眯着那双深邃清亮的眼睛,仿佛在脑际追溯久远的往事,片刻,忽然问道:“您听说过筛海·革哇默定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