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第5/6页)
雨声吵醒我。
眼前漆黑一片,半晌后我才辨识出陌生窗户的模糊轮廓。偶尔会有光线冒出来,在墙壁上游移──宛如一根鬼魅手指在探索些什么──然后遁入空无中。
接着,我听见有人在呼吸。
起初,我以为是我食物中毒后躺在旅馆房间所发出的呼吸声,于是我屏住气,却仍听见呼吸的声音。
就在我眼前,我看见床上有一只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那只眼睛像罗盘,划分成数等份。我缓缓伸出手,握住它,然后举起来,没想到连带抓起一只手臂。这只手臂沉重如死人,却暖烘烘,因为手臂的主人正熟睡着。是江诗丹顿的手表,指针显示三点钟。
他和衣入睡,身上的衬衫、裤子和袜子仍是我抛下他兀自进屋上床时的那一套。眼睛适应黑暗后,我辨识出了他的苍白眼皮、挺直鼻梁,以及那张形状美丽、说话厚道的嘴。然而,它们看起来又如此缥缈虚无,仿佛雾中的一幅图。我偎过去,瞅着他细细端详好几分钟。这是我第一次睡在男人旁边。
我试着想象成为他妻子的感觉。
早上七点起床,替他准备蛋、培根、土司和咖啡。他出门上班后,我穿着睡袍,上着发卷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洗盘子,一会儿整理床铺。他在外面度过多彩多姿的一天,晚上回来后,会期待丰盛的晚餐,于是,我整个晚上忙着煮菜,洗更多脏碗盘,倒在床上时已筋疲力尽。
这种生活对一个十五年来功课全拿A的女孩来说未免太枯燥,也太大材小用了点,但我知道婚姻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巴帝·魏勒的母亲就是从早到晚忙着煮饭、打扫、刷洗,即便她丈夫是大学教授,而她自己也在私立学校教书。
有一次我去找巴帝,魏勒太太正用魏勒先生的旧西装所裁出的布条来编织地毯。这条地毯已经花了她好几个礼拜,我很喜欢她把褐色、绿色和蓝色花格呢布混织所编成的穗辫。我心想,如果是我,地毯完成后,我一定要挂在墙面当壁毯来欣赏,没想到魏勒太太竟把它放在厨房地垫原来的位置,几天后,它变得肮脏又难看,跟便宜商店里一美元的廉价地垫没两样。
我知道,即使男人在婚前献上大量的玫瑰、热吻和烛光晚餐来掳获女孩芳心,其实他私下期待婚礼结束,她就臣服在他的脚下,甘愿成为厨房里的地垫。
我妈也提过,她和我爸才离开雷诺──爸之前结过婚,所以得去雷诺办离婚手续──我爸就对她说:“哇,太好了,现在开始咱们都可以不用装模作样了。终于可以尽情当自己。”从那天起,我妈就一刻不得清闲。
我还记得,有一次巴帝·魏勒以自以为是的阴险口吻说,等我有了孩子,感觉就会不同,到时就不会再想写诗。所以,我开始觉得,或许结婚生子的过程真的就像洗脑,婚后你会像奴隶般麻木呆滞地走来走去,活在独裁的私密国度里。
我低头凝视熟睡中的君士坦丁,犹如俯视深井底部一颗遥不可及的闪亮石头。忽然,他睁开眼,眼底满是爱意地望着我。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眨眨眼,就像快门按下的声音划破了温柔的氛围,一双扩大的瞳孔顿时迷蒙,那眼神如漆皮,只有表层,毫无情感深度。他认出我来了。
君士坦丁坐起身,打了个呵欠:“几点了?”
“三点。”我冷冷地说,“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呢。”
“我开车送你。”
我们背对着,各自在床的两侧穿鞋,动作慌乱笨拙。床头那盏白灯张狂刺眼,真是讨厌。忽然,我感觉到君士坦丁转身面向我:“你的头发一直都这样吗?”
“都怎样?”
他没回答,而是倾身过来,将手放在我的发根,然后像梳子般慢慢梳向发梢。我的体内爆起一阵轻微的电击,继续坐着一动也不动。从小我就喜欢有人用手指梳我的头发,被这样一梳,我总会变得慵懒平静,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