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卡洛琳之死 第四节(第2/5页)
现阶段,巴巴拉面临着写论文的任务。她刚开始写的时候,还告诉我,像她这样的博士生培养项目,有时候论文可能就是十来页纸——至于她的培养项目到底是个什么项目,我也没办法解释清楚。我不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是她的美好愿望还是自欺欺人,反正这论文已经变成了一种慢性病,一直折磨她、纠缠她,成了她痛苦忧郁的又一个源头。每次我从书房经过的时候,她都在可怜巴巴地盯着书桌,或是看着窗外的樱桃树。我们后院只有这一棵樱桃树,由于土质的原因,一直都长得很矮小。
在等待灵感的过程中,她也看书,但并不是我们常人看的报纸杂志,而是从大学图书馆里借来的一堆又一堆的大部头著作。文本深奥晦涩,有语言心理学方面的、符号学方面的、布莱叶盲文和哑语方面的。她是个热爱真理的人,晚上,她靠在客厅的锦缎沙发上,吃着巧克力,探索着那些她从未曾了解的世界。她看的书一些和火星上的生命有关,还有一些绝大多数人会认为无聊难懂的名人传记。接着,她又开始看大量的医学书。上个月,她看的好像是低温学、人工授精和显微镜历史发展方面的。她在涉猎这些未知领域的过程中,到底学到了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我去问她,她当然也会和我分享新学到的知识,但我根本没有这样的兴趣,装都装不出来。巴巴拉认为,我对新知识的无动于衷是一个大缺点,所以,当她在这些高深领域中孜孜不倦地探索时,我还是少说为妙吧。
就在不久前,我意识到,我的妻子大概就是别人口中的怪人。她的言谈举止总是不合时宜,她讨厌与人交往,经常沉默寡言、表情阴沉,她非常注重隐私,心里有再多话也不会说出来。她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基本上没有要好的朋友。但就算是对自己的母亲,她也很少说心里话,甚至觉得母亲太玩世不恭又疑心重重。巴巴拉心甘情愿地待在家,照顾孩子,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就是无止境地研究各种公式和算法。
一开始我没有注意,但后来,我慢慢发现,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我们都一动不动地对着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今天卡洛琳的葬礼。雷蒙德的车到了,我的后脑勺在画面中出现了一下,卡洛琳的儿子被护送到教堂大门。一个画外音正在进行解说:到场的有八百人,包括很多市政府领导,大家都聚集在长老会第一教堂,为卡洛琳·波尔希莫斯献上最后的敬意,卡洛琳是一名副检察官,三天前被残忍奸杀。现在,人越来越多。屏幕上,市长和雷蒙德都在和记者说话,但只有尼可出现的画面配上了他的原声。他大概是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在说话,并且还把问题巧妙地转向了关于凶案的调查。“我来是为了纪念一位同事。”他的一只脚还在车里,就对着镜头这样说。
巴巴拉这时开口了。
“葬礼怎么样?”她穿着一件红色的丝绸睡袍。
“很隆重。”我回答,“可以这么说,全是有头有脸的人。”
“你哭了吗?”
“拜托,巴巴拉。”
“我是认真的。”她靠过来。她咬紧牙关、眼露凶光。巴巴拉总是动不动火冒三丈,这让我觉得很奇怪。这么多年来,她一点就爆的脾气已经成了威胁我的一种方式。她知道我的反应比她慢,我的心里还有着陈年的恐惧和黑暗的记忆,我的反应快不起来。我父母以前就经常大吼大叫,甚至大打出手。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的吵架声把我闹醒以后,我发现母亲正拽着父亲的头发,用一卷报纸狠狠地抽他,像是在抽一条狗。每次这样的争吵过后,母亲都会在床上躺好几天,她筋疲力尽,严重的偏头疼折磨着她,她会让我别发出任何声音,然后自己躲到阴暗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