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第21/25页)

此时刚刚11点,时间可能还有点早。他坐在车里,抽了一支烟,车窗开着,喧嚣躁动的世界尽入耳中。耳边是深夜里真实的声音:车辆往来的声音、尖利的说话声、笑声、脚步声……就抽一支烟。然后他启动车子,向着目的地缓缓开出半英里[7]。天空还泛着光,典型的爱丁堡夏夜。他知道,再往北去,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没有真正的黑天。

但是夜晚可以变黑,在其他方面。

在议会大厦前的便道上,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理由地站在那儿。这么晚了,他不可能是约了朋友见面,并且离这儿最近的公交车站在滑铁卢桥那儿,还有100码的距离。男孩子就站在那儿,抽着烟,一只脚靠在墙上。他看着雷布思缓缓开车过去,甚至低下头朝车里看了看,好像是在审视开车的人。雷布思好像看到他脸上的微笑,但是他也不确定。他开出去一段距离,又掉头折了回来。另一辆车已经停在男孩的身边,一场谈话正在进行。雷布思继续开车,议会大厦这面的马路上,两个年轻人在聊着天。再远处,有三辆车排成一排,停在卡尔顿公墓前。雷布思又转了一圈,停在那几辆车旁边,下车走了出来。

夜色清新可人,天空万里无云,还有一丝微风,仅此而已。议会大厦门前的男孩已经上车走了,没有人站在那儿了。雷布思穿过马路,站在墙边,等着,等待着时机。他也在观察着,一两辆车从他身边缓慢驶过,车里的人都盯着他看,但是没有人停下来。他努力地要记下过往的车牌号,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有火吗,先生?”

说话人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他穿着牛仔裤,运动鞋,皱皱巴巴的T恤,还有蓝色的外套。他的头发剃得很短,脸刮得很干净,左耳上戴着两只金耳钉。

“谢了,”他接过雷布思的火柴,接着说,“有什么新鲜事儿吗?”他用含笑的眼光打量着雷布思,点着烟。

“没什么。”雷布思说,接过火柴。年轻人从鼻孔里喷出烟,他好像并不打算走。雷布思不知道这儿有没有什么规矩可以派上用场。他觉得薄薄的衬衫下,身上黏黏的,尽管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附近就是这么平淡。想去喝两杯吗?”

“这个点?去哪儿?”

年轻人扬扬头,指出一个大致的方向,说道:“卡尔顿公墓。在那儿,什么时候都能买到酒。”

“算了吧,谢谢了。”雷布思惊讶地感到自己竟然脸都红了,他希望暗淡的灯光会遮掩一切。

“好吧。那回见。”年轻人起身要走。

“好,再见。”雷布思说完,如释重负。

“谢谢你的火。”

雷布思看着他走远,他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看看开过来的车是什么牌子。他走出大概100码,又穿过马路,开始往回走,他根本就没有注意雷布思,他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雷布思发现这个男孩忧郁的表情,很是惊讶,他孤零零的,显然不是骗子,但也不像是受害者。

雷布思盯住卡尔顿公墓的墙,铁门那儿开着一个口子。他曾带女儿来过,瞻仰伟人的墓——大卫·休谟,出版商康斯特布尔,画家大卫·阿兰——还有林肯的塑像。女儿曾问他,那些匆匆穿过公墓的人是谁,他们都低着头。有一个年长的,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雷布思自己也有过疑问,但是没有追究下去。

不,他不能去,不能去那儿。他不是害怕。上帝,不,那样不行,一分钟都不行。他只是……他也不知道。他又开始头晕,双腿打颤。还是回车里吧,他想。他回到了车里。

他坐在驾驶位上,又抽了一支烟。他心事重重,过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到一个人的身影。他转过头,去看坐在那儿的男孩子。男孩不是坐在那儿,而是蹲着,靠着一堵矮墙蹲着。雷布思回转身子,继续抽烟。这时男孩子站起来,向车走过来,他拍拍副驾驶旁的车窗玻璃。雷布思做了个深呼吸,才打开车门。男孩一言不发地进了车,重重地关上车门。他坐在那儿,盯着挡风玻璃,还是不说话。雷布思不知该说什么好,也缄默着。还是男孩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