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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和六月发现,只有水安静下来,月亮才会出现。五月和六月还发现,只要有多少碗,就会有多少月亮。六月觉得这些道理太大了,也太厚了,厚得让他想不透。原来月亮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的。六月说,只可惜,再没有碗了,假如我们家有一千口碗就好了。五月说,够了,娘说做任何事够了就行,多了,就是贪了,贪了要招魔的。六月想想也是。二人就蹲在桌前,静静地守候着被他们养在水里的月亮之鱼。谁会想到,这平时高高在上的月亮,现在却离他们如此之近。
六月说,我们该叫爹、娘和大姐一起来看。五月说,他们早睡了,你看,灯都灭了。六月的心里就生出一个遗憾。六月在想,对于爹、娘和大姐来说,这些月亮,这些美得人骨头痒的月亮还存在吗?天上的嫦娥就笑了,嫦娥给吴刚说,你看那两个小家伙在生产月亮呢。吴刚说,对,地上的人都喜欢种,他们在往水里种月亮呢。嫦娥说,那就多给些月亮种子给他们,让他们种个够。吴刚就把手里的篮子一倾,就有铺天盖地的月亮种子撒下来,在五月六月心里哗地变成一千个湖泊,亮晶晶的水面上,开满了荷花一样的月亮。五月六月终于相信了爹的那句话,鸟飞的那个天不是真正的天,真正的天堂在心里。
要说,他们才是真正的月亮种子呢。嫦娥说。
你说啥?六月问五月。五月说,我没有说啥啊。六月说,我明明听见你在说。五月把眼睛睁得像圆月一样,说,真的?六月说真的。五月说,莫非是月亮在说?六月就动摇了,也许真是月亮在说?假如是,他在说啥呢?
五月说变就变,六月跟着。五月说她要开花了,说着,哗的一声,把天都开白了。六月说他要结果了,说着,刷地一声,把地都压沉了。一村的小子仰着小脑袋咽着口水看着他们,等着八月十五的到来。八月十五就来了。化心梨的香味河水一样在村里流淌。他和五月在河水的这头,爹和娘在河水的那头,大姐、姐夫和幸福在船上。六月想乘船,却怎么也拔不动腿。原来他的根在大地上。六月用力一拔,就从地底拔出一个大西瓜,一个比天还大的西瓜。六月就把上船的事给忘了。六月在找刀。刀就来了。一把比电影布景还大的刀,从空中呼啸而来。接着,他看到了无数像他和五月一样的手,拿过分开的西瓜牙,向一个个嘴里送。接下来,他就到了一个大得无法想象的肚子里。五月喊他出来。他说,找不见门啊。五月说你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啊。六月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呢?从肠子里进来的。他就从肠子里往出爬。接下来呢?当然是一个人的肚。再下来呢?当然是一个人的嘴。再下来呢?当然是一个的手。再下来呢?当然是那把刀,明晃晃的。六月想看清楚拿刀的那个人,不想怎么也看不见。最后,他发现那人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六月被吓醒。看姐,姐还在梦中。
六月从未有过地感到醒着的美好。
那是一种比甜还甜的味道。
他想立即告诉五月,但五月睡得正香呢,不忍心叫她。犹豫之间,舌头醒来了。舌头告诉他,六月想吃西瓜了。他知道,那是明年的中秋。
没有瓜还有梨啊。六月揭开被头,拿出分给他的三只梨,却拿不准主意先吃哪一只。最后哪一只都没有舍得吃。送给乡亲的那些呢?肯定已经被他们消灭了。一想到被他和五月亲手送出去的六十只梨已光荣牺牲,六月的眼泪就出来了。
六月真是既伤心又感动。
2007年4月27日初草
2008年2月28日改定
大年
父亲挑水回来,明明和亮亮已经把炉子生着,把茶罐架上了。父亲笑着在他们每个人的头上抚了一下。明明说,今年早点写,争取到中午写完。亮亮说,中午晚了。明明说,对,中午以前。父亲说,那你们就赶快准备纸墨。明明和亮亮齐声说了一句戏词:高台已筑就,单等东南风。惹得父亲笑起来。父亲看了一眼后炕,他们果然已经把要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炕桌上放着碟子,碟子里倒了墨汁,墨汁里泡着毛笔,大红纸也裁好了。父亲说,明明和亮亮到底是长大了,今年的字就你们写吧。明明搓搓手,笑笑;亮亮挠挠耳朵,笑笑。父亲说,那样的话,爹就单等着过年了。明明说我们明年开写字课。父亲说晚了,我像你们这么大时,都拿毛笔给人写状子了。明明说那时没有钢笔嘛。父亲说也有,可是你爷爷不让用。亮亮说那么现在呢,现在老师咋让用?父亲说现在的人都图个快么。父亲见明明和亮亮站在地上不停地搓手,就让他们先到炕上暖着。可是明明和亮亮都说他们不冻。说着,明明给炉子里添了一块木炭。亮亮歪了头撅着嘴从炉眼里往进吹气,吹得木炭叭叭响。父亲看着,心里涌起一股温暖。就给明明说,就按你们的意思,今年我们过个早年。明明说可是你还没有喝茶呢。父亲说等开了再喝。亮亮就虎地一下跳到炕上,压了纸的天头,等父亲开写。父亲提起毛笔,一时记不起对联。明明说:“天增日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父亲欣赏地看了明明一眼,明明的脸上是一句话:把这算什么,小事一桩。父亲开写。明明和亮亮跟着毛笔念:天,增,日,月,人,增,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