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8页)
下午,我们继续吃甘薯,喝山羊肉炖牛尾巴汤,或者吃鸡肉芭蕉拌米饭、烤玉米,以及从田里摘回来的新鲜莴苣。但此时,人们根本快活不起来,因为歌曲婉转忧伤,听着叫人直想落泪。这个时候是没人说话的,因为你一出声就把气氛破坏掉了。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人们点起一支支火把,将广场照得亮如白昼。我们跳起“公牛之舞”和“猎豹之舞”。舞者身上的油和汗闪闪发光。他们用力踏着脚,衣服上的草抖落一地。在黄色的火光中,他们像一群舞动的精灵。有的戴着牛头面具,头顶红色和白色的牛角;有的戴着猎豹面具,嘴里伸出红色和白色的獠牙。这是我最喜欢看的舞蹈:公牛和猎豹冲向对方又分开,再冲向对方,接着又分开。舞者挥动着胳膊,摇头晃脑地跳来跳去。结束之时,他们个个已是挥汗如雨。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汗水看上去像血一样。
庆典尾声,我们脑子里仍旧回荡着一天当中听到的歌曲。乡亲们拿起火把,沿着村里的大路经过各家各户的院子,最后穿过一片棕榈树林,来到河边。人们步履匆忙,因为成群的蚊子咬得人受不了,况且大家也都争着想看看负责杀牛的会是哪个小伙子。
河边,一头公牛的角和腿都被绑在一棵棕榈树上。公牛徒劳地挣扎着,发出阵阵低沉的抗议和呻吟,让人听了不由生出恻隐之心。舞者们在全村人的注视下来到浅浅的河水中继续跳“公牛之舞”。随后,领舞的小伙子走到村长跟前跪下,其他戴着公牛和猎豹面具的舞者把他围在中间。村长将一把真正的砍刀交给这个小伙子,并凑近他的耳边低语几句。于是,小伙子手执砍刀,昂首挺胸地走到公牛面前,照着牛脖子就是一刀。牛血溅了他一身,他擦掉面具上的血,伸手到牛脖子里的伤口处,捧了血涂到自己身上。他涂完之后,别的舞者也如法炮制,直到每个人都成了血人。之后,他们继续戴着猎豹和公牛面具转来转去。终于,嘭!鼓声响起来了。
谁都知道,面具一摘,化装舞会就算结束。
舞者们摘下了面具。
精灵们死了,而小伙子们如今成了男子汉。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然处在战争之中。我想,倘若没有这场战争,现在的我也该变成男子汉了吧。
有时候闭上眼睛,我会看到雨季中我们的村子。人们总是说,雨季是个充满变故的时节。比如说,你打算用一块地种点什么,可还没有干起来,却发现脚下的土地已被冲刷得面目全非。也许你走在一条路上,可转眼却发现自己游在一条河里。出门时,你浑身干爽、温暖、舒适,回来时却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像多了一层皮。一切都在变化,什么都无法预料。
战争并不是一下子就落到我们头上的,但对我们而言,准备的时间仍然少得可怜。因为很多事情发生得还是太快,我们猝不及防,甚至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一天,他们突然关闭了学校,因为政府倒台了。一方面,我觉得难过,因为我喜欢上学,而另一方面,我又暗暗高兴,因为有时候坐在教室里也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满身大汗不说,低年级的孩子们又吵又闹又哭又叫的,实在叫人心烦。总而言之,有一天早上,我无事可做便去找戴克。他一向起得很早。我站在戴克家门外等他出来。我不敢进去,因为他妈妈最烦我们一大早把她吵醒。但我等啊等啊,太阳已经完全升上了天,小鸡们也开始在沟渠里你争我抢地找虫子和垃圾吃,戴克却还是没有出来,而且他们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就傻站在他家外面,不无羡慕地看着他家气派的大房子。他们的墙壁看上去就像新刷的一样,窗户干干净净,院子里规规矩矩,一看就知道经常有人除草。他爸爸把院子照看得很严实,不准任何人往里面扔垃圾,所以也就没有鸡或山羊之类的家禽到院子里找吃的。我每次都好想进他们家,但每次都忍住了,因为戴克的妈妈不愿让我这样的人进去,她怕我的鞋子弄脏她家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