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者(第4/5页)
“没有任何单独的一件事会对你有决定意义。”她说。
门被吹开了,风从破碎的玻璃窗外刮进来,她“扑哧”一笑,捡了一块大一点的碎玻璃朝着阳光看起来,那玻璃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指头,一滴一滴的血落在另外几块玻璃上头,阳光照着,分外鲜艳。
“也用不着常去那公园或采石场,我们只是偶然在那里遇见过。你只要心中想着一个地方,那地方就会成为你的归宿。”她一边将割破的手指放进口里用力吸吮,一边含糊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嘛。”说完就吐出一大口鲜血,弄得满屋子血腥味。指头还在滴血,她忽然又说,“我要走了。”转身走出门外,一阵风似的下楼去了。走廊里留下一路血迹。
他回到屋里,用牛皮纸重新糊好窗户,把拆开的床接好,躺了下来,在浓烈的血腥味中想心事。
他想到他们初相识的那会儿,她是多么的生气勃勃,耽于幻想,日日求新而又乐此不疲。有一回,他俩甚至爬到市商业大楼顶上,朝下面人群密集的地方扔了一包垃圾,下楼时“咯咯”笑个不停。这种事现在回忆起来十分淡漠,但当时确实是其乐无穷。分别的时候也常有,但每一次都怀着希望和憧憬,没有现在这种急躁和仇恨。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变得这么阴沉而刻板,对于他耿耿于怀的事又采取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了呢?他还曾经认为她是一位热心肠的女人呢。起先他以为她厌倦了,不会再来了。但她仍然隔一段时间又来了,也许隔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并没有一去不回头。今天早上,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笑,他还怀疑她已经不会笑了呢。
睡着以前他又挣扎着走到窗口,揭起牛皮纸朝下看了几眼。他看见她站在街上的南食店门口,举着那只受伤的手。她也看见了他,于是用另一只好手指了指自己的脚,又点了点头。他不明白她的手势的意思,每次都不能,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十分沮丧,他就带着沮丧的心情睡着了,居然睡得很沉。
他醒来的时候看见墙上有许多血的指痕,这是她昨天涂上去的,当时他没有注意到,过了一天,血迹已略带黑色了,就仿佛墙上爬了许多条蚂蟥一样,弄得人不能心安。看着这些蚂蟥——她的杰作,他想起她总是和他作对,又总是神出鬼没的,根本无法预料她下一分钟里面要干什么。她背对着他,冲着墙壁发狠地说:“像我这种人最好隐藏起来,免得人人见了都心烦。”他扳转她的脸,看见那脸上的表情就如被追击的小鹿一样。那一次,他几乎感动得哭出了声;那一次,他们形影不离地在一起呆了三天。每天傍晚,他们都打开窗子站在窗台上看日落,紧紧地偎依着,彼此交换着呼吸。她还调皮地往空中跳,每次他都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拖住她。她在短短的三天里忘了牛皮纸什么的,跳上跳下,说些疯话。也许因为当时两人都年轻,又被由怜悯引发的激情冲昏了头,那是她呆得最长的一次。长得甚至使他产生了这样的幻觉,好像她要永久呆下去了,结果当然不是那样。
后来他们之间就不再像那样推心置腹了,总是含糊地说话,含糊地交换眼色,在外面相遇时则用含糊的手势打招呼,就像昨天她在南食店门口那样。这种方式是由她首先确定的,他便顺水推舟地执行了。表面看似心照不宣,实则隔膜得很。即使是在最热烈的做爱的瞬间,那感觉也是含糊不清的,就像隔着千山万水似的遥远,根本不同于他年轻时同另外的女人的做爱。每次事情过去之后他便被无边无际的茫然所笼罩,而头顶则像长了一个鸟巢似的吵个不休。这时他便想冲出去追赶她,可又一点把握都没有,最后还是没追,倒不是自尊心作怪,只是觉得徒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