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没有看到过钻塔(第3/5页)
我们已经在管道中穿行了许久,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最不经意的角落看到仪表,而我们还没有看到一滴真正的原油。
这平台上一共有多少块仪表?我终于忍不住问。
年轻的平台经理难得地皱起浓眉,眉心里便有了极细的皱纹。没有准确统计过。他的脸竟微微红了,大约一万块仪表吧!
石油平台是极讲科学的地方,他为自己提供数字的不精确感到愧疚。
我为我的唐突感到不安。这仿佛是问一位山民山上的石头有多少块,该脸红的是我。于是我转换了一个话题:您是这平台上的最高首脑了。
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我们还有一位平台经理,他和我负有同样的责任。
我表示很想见一见那位领导,想知道他是否也同样年轻、同样冷静。
您见不到他,他现在正在床上。
病了?我很吃惊。在这远离人寰的地方生病,一定格外痛苦。
没有,他在睡觉。
正是中午,我想象不出,一个年纪轻轻的健康人怎么能在如此明亮的阳光下大张旗鼓地睡觉!
我们是两班倒,所有人员都是双套,一个班就是12小时,下班后就睡觉。
12小时?这未免太严酷了,从马克思那会儿,工人们就为8小时工作制而奋斗。工人们没有……什么不同想法吗?我谨慎地挑选着词句。
大家都愿意上班。平台经理又露出了白贝壳似的牙。
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寂寞。平台经理不笑了,他那像婴儿一样纯净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悲哀。
平台上有很好的活动室,有乒乓球桌和台球桌,还有电视和图书阅览室。
我们无语地向前行进,前面到了一个岔路口,通往一侧的指示箭头上,用极正规的汉字书写着:逃命通道。
我想到这边看看。
这是发生海难时的太平门。平台经理说着,走到了我前面。
我不知前面会出现什么,该不会就这样一直走到海面吧?
在逃命通道的尽头,有一艘救生艇。它像巨大的野蜂巢一样,悬挂在平台的外侧。
危急时刻,用太平斧将缆绳砍断,艇就自动充气,溅落在海上了。然后我们就自救。平台经理平静地向我说明。
救生艇是橙红色的,这是平台上应用最广泛的颜色。井架、工作帽和许多重要设施,都是这种颜色。它像那种成熟得极好的川红橘的色调,带着热烈、警醒和淡淡的恐怖感。
当年“渤二”就是在那里翻沉的。平台经理指着一个方向说。
那里是湛蓝的大海,有银白的海鸥在飞翔。时间将一切都冲刷掉了,唯有人们的记忆永存。记得当年读一篇报道“渤二”海难的文章,曾说过找到遇难石油工人的尸体时,那里的海面是一片橘红。工人们临死前将自己捆绑在一起以防漂散,橙红色的救生衣就炫目地漂浮在海面上。
我们都静默了,为了已经和将要牺牲在海洋上的石油工人们。
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过原油呢!我对平台经理说。人类用自己的血液换来了地球的血液,我急切地想一睹它的真实原始的面貌。
平台经理打开一处管道,我看到了未经炼制的刚刚从海洋深处吸取到的原油。
它黑如沥青,黏稠得发亮,散发着隐隐的热气。
可以摸一下吗?我试探着问,怕它如沸点很高的温泉一般烫人。
平台经理瞟了一眼某块仪表,说,此刻的油温是35.2摄氏度。
我把手指深入原油,挑起一道亮而黏稠的丝。微温,令人感觉到很舒适。我想,这就是地球皮肤的温度了。
我们已将所有的工作区域巡行了一圈。虽然是冬季,虽然七级风,我的额头还是沁出了薄薄的水汽。
这一圈走下来,大约有一公里。我说。
一公里要多。平台经理很肯定地说,我每天夜里都要这样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