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掉在地板上碎了,那就是鸡蛋(第3/6页)
我们隔着餐厅桌子吃鱼生、喝威士忌。一开始各吃四个他连同鲷鱼一起买的新鲜生牡蛎,接下去吃鲷鱼鱼生。刚剔下的鱼生真是分外新鲜好吃。硬固然硬,但喝着酒不慌不忙吃就是。结果两人把鱼生吃得一片不剩。光吃这个我就吃了满满一肚子。除了牡蛎和鱼片,只吃了烤得嘎嘣脆的鱼皮、腌山葵和豆腐。最后喝了高汤。
“好久没吃得这般奢华了!”我说。
“在东京可是休想!”雨田说,“住在这地方也好像不坏,能吃到好鱼。”
“不过一直在这地方生活,对你怕是无聊的日子吧?”
“你无聊了?”
“怎么说呢,我过去就不觉得无聊有多么难受。再说这种地方也有好多戏上演。”
初夏搬来这里,不久同免色相识,和他一起打开小庙后头的地洞,而后骑士团长现身,不久秋川真理惠和她的姑母秋川笙子进入我的生活。同时有性方面瓜熟蒂落的人妻女友给我以安慰。甚至雨田具彦的生灵也光顾了。应该没有闲工夫无聊。
“我也可能有意外不无聊的。”雨田说,“我很早就是热心的冲浪迷,在这一带海岸没少冲风破浪。知道的?”
不知道,我说。那种经历一次都没听说。
“我想是不是该离开城市,重新开始这样的生活。早上起来看海,看有合适波浪,就抱起冲浪板出去。”
我无论如何也做不来那么麻烦的事。
“工作怎么办?”我问。
“一个星期去两次东京即可大体了事。我现在的工作几乎全是电脑上作业,即使住在远离城市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自由。世道够便利的吧?”
“不知道。”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哟!这可知道?”
“说法倒是知道。”
吃完饭,我们转去客厅继续喝酒。秋天也快要结束了,但夜里还没冷到想生火炉的程度。
“对了,你父亲情况如何?”我问。
雨田轻叹一声。“老样子。脑袋彻底短路,几乎连鸡蛋和睾丸 都分不清了。”
“掉在地板上碎了,那就是鸡蛋。”
雨田出声地笑了。“不过细想之下,人这东西也真够不可思议的。我父亲就在几年前还是条硬汉,打也好踢也好,眼皮都不眨一下。脑袋也总是清晰得活像冬天的夜空,几乎让人来气。而现在呢,成了记忆的黑洞,就像宇宙突然出现的漫无边际的黑暗洞穴。”
如此说罢,雨田摇了摇头。
“造访人的最大惊讶就是老龄,谁说的来着?”
我说不知道。根本没听说。不过或许的确如此。对于人,老龄说不定比死还要意外。或许远远超出人的预想。某一天被谁清楚告知:自己对这个世界已是生物学上(也是社会学上)没有也无妨的存在。
“那,你最近做的我父亲的梦真那么活生生的?”政彦问我。
“啊,活生生的,甚至很难认为是梦。”
“父亲在这房子的画室里了?”
我把他领进画室,用手指着房间正中那里的凳子。
“梦中令尊大人静静坐在这凳子上。”
雨田走到那凳子跟前,把手心贴在上面。
“什么也没做?”
“噢,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那里。”
其实他是从那里目不转睛地凝视墙上挂的《刺杀骑士团长》,但我隐瞒了。
“这是父亲中意的凳子。”雨田说,“虽说是普普通通的旧凳,但决不想丢弃。画画时也好想事时也好,总是坐在这里。”
“实际一坐,能奇异地让人平心静气。”我说。
雨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手搭凳子静静沉思什么。但根本没坐下去。他轮番看着凳前放的两幅画布:《秋川真理惠的肖像》和《杂木林中的洞》。两幅都是我现在正在画的画。他花时间仔仔细细地看,眼神俨然医师看X光片中的微妙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