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无一不让人感觉累得慌(第6/8页)
听艾达说冬天至少可以让她们放松休息,鲁比接口道:哦,等冬天到了,我们就得动手修板栅、缝被子,坏了的东西都要修,可不少呢。
艾达从来没想到,单是生活都会这么辛苦。吃过早饭,她们就开始不停地工作,即便没有重活大事,也总有许多杂务要她们不断地忙活。门罗活着的时候,生活的劳顿,不外乎去银行支取存款而已,抽象又遥远。现在,与鲁比在一起,所有和衣食住相关的让人不快的细节和过程,都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手边,每个人都需要卖命干活。
当然,在她此前的生活中,艾达留意的只是桌子上的食物,却甚少关心它们是怎么来到饭桌上的,因为门罗一向花钱雇人来种菜园。鲁比把她的这个习气掰了过来。头一个月的每一天,鲁比似乎都在驱使艾达面对吃饭、生活中的粗俗与辛苦。她揪住这一点不放,逼着艾达认清道理。艾达不想干活,鲁比就逼迫她干,让她穿粗布衣服,用手去土里抠菜,直到她的指甲变得又粗糙又肮脏,在艾达看来简直和走兽的爪子差不多;鲁比还让她爬到熏房上盖木瓦,屋顶又高又陡,天边冷山那锥形的绿色山峰似乎都在旋转。鲁比把艾达成功地搅出黄油看做自己的第一个胜利;她第二个胜利是发现艾达出去锄地时,不再总是往口袋里揣上一本书。
鲁比坚决不肯把所有的恶心活都自己一人包办,她让艾达将挣扎的母鸡按到砧板上,用斧头砍掉它的头。当鲜血淋漓的无头鸡学着醉鬼老一套的把戏,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绕圈时,鲁比指着它说,这就是你的粮食。
艾达之所以肯听从鲁比的驱策,是因为她心里隐约地知道,她能雇到的任何其他人,都会在某一天厌倦离开,让她失望。而鲁比绝不会把她抛下。
只有在晚饭后,等盘子都刷完放好,她们才有片刻的休息。这时两人会坐在门廊上,艾达拿着书,一直朗读到天黑。书和书中的故事对鲁比来说都是十足新奇的东西,所以艾达觉得,最好是从头开始。在让鲁比大概明白希腊人是谁之后,艾达开始给她读荷马。通常,她们每天晚上读15到20页。然后,当光线变得太暗,空中飘起蓝色的阴霾,艾达就把书一合,引逗鲁比给她讲故事。过了几个星期,她终于拼凑出鲁比经历的大致轮廓。
照鲁比的说法,她可是真正的穷出身,每次做饭用的油,就跟你拿肉皮在煎锅底蹭两下差不多。她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父亲叫斯特布罗德·西武斯,是当地一个臭名远扬不务正业的酒徒。他们住在一个没有地板的棚屋里,比带屋顶的猪圈好不了多少。棚屋很小,怎么看都像是临时对付住的地方。唯一使它与吉普赛人的大篷车有所不同的是,它没有轮子和地板。鲁比所谓的床,不过就是一个木架子。她用一个旧褥套当床垫,里面填着晒干的苔藓。因为没有天花板,头顶直接对着房盖上一层层交叠的木瓦,许多次,鲁比早晨醒来,发现被子上积了一寸厚的雪。是被风从木瓦翘起的缝隙中吹进来的,像筛过的面粉。在这样的早晨,鲁比发现小木屋还有一大好处,只要燃几把细枝,就可以让它很快暖和起来。但斯特布罗德建的烟囱着实不好用,吸力太弱,在屋里熏火腿都行。除非是天气极为恶劣,不然鲁比更愿意在屋后的一个凉棚下面做饭。
然而,尽管棚屋又小又简陋,斯特布罗德仍是懒得修缮。如果不是有个女儿拖累,他可能早就高高兴兴地住到树洞里了,因为按照鲁比的评价,一只有记忆的动物,已经是他可能对自己做的最高褒扬了。
一旦到了可以照顾自己的年龄,鲁比就得自己找饭吃了,而在斯特布罗德的观念中,学会走路基本上就等于能照顾自己。还是一个幼儿,鲁比就开始在树林里四处觅食,沿河向好心人家讨饭。鲁比最美好的童年记忆是有一次,她顺着河边的小路上行,到莎莉·斯万哲家讨一点白豆汤喝,在回家的路上,她的睡袍——几年来鲁比一直穿着它,即使是在白天——被路边的一株黑刺李钩住了。棘刺有鸡脚上的足刺那么长,她怎么也脱不开身。那个下午,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片片阴云从头上掠过,天空越来越灰暗,就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夜幕降临,五月的新月如钩,周围一片黑暗。四岁的鲁比,就这样被黑刺李钩住,在野外度过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