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蓝色(第10/10页)
远在河中,他仍能听见岸上毒藤中的虫豸不停地尖叫。他只是一颗小小的头颅,在被分泌毒液的黑暗丛林所环绕的一川浩淼空茫中漂浮,随时等着那妖怪般的巨大鲇鱼陡然从水中出现,张开生着长长触须的白色巨嘴,将他一口吞下。而他一生的结局,不过是化作这个泔水槽底部的几泡鲇鱼屎。
在水中向前漂着,英曼想,他要爱这个世界,无论它是怎样一副面目,而每次能做到这一点,都让他有巨大的成就感,因为要恨这个世界实在太过简单,只需向四周看上一眼。他承认,必须得一切称心才能感觉满意的心态是软弱的表现。但他也知道,确实有一些地方,那里的大部分事物都使人赏心悦目。冷山。斯凯普凯特河。而此刻,去往那里的头一个拦路虎,是一条一百码宽的河。
须臾,月亮再次隐入云层。他们飘过渡口,英曼听到岸上说话的声音,异常清晰,仿佛近在眼前。其中一个,显然是惠渥斯步枪的主人,说,如果是白天,用这把枪,我说打他的耳朵就不会打他的鼻子。
隔了很久,月亮再次露出头。英曼挺身隔着独木舟看过去,渡口已经被甩下很长一段距离,远远地可以看见那几个人挥动着手里的家伙,气得上蹿下跳,随着船的前行,他们向后退去,在视线中越来越小。有太多东西,英曼都希望能像那些人一样,不断变小,直至消失。现在,能表明他们存在的唯一证据,是偶尔子弹打在水面上发出的啪嚓声,以及片刻之后才传过来的来福枪声。就像打雷和闪电,英曼想。他默数从子弹落水到听见微弱的枪声中间隔着多少秒,以此打发时间。有一种能通过时间间隔算出距离的方法,但是他已经想不起来了,而且,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否适用。
河水终于转了一个弯,渡口被挡在视线之外。没了危险,他们便转到船的另一侧,再次用脚打水,这回效率不错,很快他们就上了岸。独木舟的一侧已经被子弹打得稀烂,没法修了。所以他们徒步向上游行去,把独木舟丢在浅水之中,载沉载浮。
回到姑娘的家,英曼多给了她一些钱,以补偿那条老独木舟的损失,而她则给英曼做了一番指点,告诉他向西去的路径。
——再往前几英里,大河分成两岔,一条是霍河,一条是迪普河。左边的迪普河基本是从西向东流的,你可以沿着它向上走一阵子。
英曼继续向上游前进,来到两条支流交汇处后,他走进树林,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好。他不敢升火煮玉米粥,所以只吃了一只从路边捡来的被风吹落的苹果,再加一些奶酪和面饼,现在这些东西入口就有一股强烈的开普菲尔河的味道。他用脚踢拢一堆烂树叶,厚到足以挡住地上的潮气,躺在上面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浑身疼痛,脸上满是搏斗造成的淤伤。双手和小臂上起了成串的水疱,都是在洼地树林中亡命奔逃时被毒藤蛰的。他用一只手摸摸脖子,发现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裂流血了,可能是痛打那三人时用力过猛所致,或者是被河水浸的。他收拾起包裹,再次登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