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往事(第3/4页)
我们北影的一位同志,从前曾在吴老领导下工作过。他敬称吴老为自己的“老师”——他已经是四十五六岁了。
我常于晚上看见他在厂院内散步,却从未说过话。
有次我们又相遇,他主动说:“吴老要我代问你好。”
我们便交谈起来,主要话题是谈的吴老。
他告诉我这样一件事:当年他与六个年轻人在吴老直接领导之下工作,某天其中一人丢了二百元钱,向吴老汇报了。吴老嘱他不要声张,说一定能找到。过了几天,六个年轻人都在场的情况下,吴老将二百元钱交给失主,说:“你的钱找到了。不知是哪位同志找到后放到我抽屉里了。”失主自然非常高兴。当天,又有二百元钱出现在吴老抽屉里。原来他交给失主的那二百元钱,是他自己的。但对这件事,他再也没追究过。六个年轻人先后离开他时,都恋恋不舍,有的甚至哭了……
“因为吴老当时很信任我,只对我一个人讲过这件事。”我那位北影的同事说,“吴老认为,究竟谁偷了那二百元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六个年轻人中,有一个犯了一次错误,但自己纠正了。这使人感到高兴啊!”
听了这件事以后,我心中对吴老愈加尊敬。他使我联想到了苏联教育家马卡连柯。
对年轻人宽宏若此,真不愧老教育家风范。
因吴老身体不好,业余时间又在写作,我怕去看望他的次数多了,反而打扰他,再未去过他家。
我最初几篇稚嫩的小说发表,将刊物寄给他。
他回信大大鼓励了我一番,而且称我“晓声文弟”,希望我也对他的作品提出艺术意见,使我愧怍之极。
信是用毛笔写的,至今我仍保存。
半年后,我出差在外地,偶从报纸上看到吴老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将自己关在招待所房间里,失声恸哭一场……
《北极星》和《布衣集》,我都非常喜爱。我们中学时期语文课本中一篇《延安的纺车》,便收在《北极星》中。但相比之下,我更喜爱《布衣集》。
我将《布衣集》放在我书架的最上一档,与许多我喜爱的书并列。
吴老,吴老,您生前,我未当面对您说过这句话,如今您已身在九泉之下,我要对您说——您是我在北京最尊敬的人。不仅仅因为当年您使我的姓名免于羞耻地出现在全国大会的简报上,不仅仅因为您后来对我的引导和教诲,还因为您的《布衣集》。虽然它是那么薄的一本小集子,远不能与那些大部头的长篇小说或什么全集、选集之类相比,虽然它没有获得过什么文学奖。您真挚地召唤却在思想上、情操上实践着“布衣精神”。这种精神目前似乎被某些人认为已经过时了,似乎已经不那么光荣了,似乎已经是知识分子的“迂腐”之论了。
您在给我的信中却这样写道:“我所谓的‘布衣精神’,便是不为权,不为钱,不为利,不为名,不为贪图个人一切好处而思想,而行为,而努力工作的精神。知识分子有了这种精神,才会有知识方面的贡献。共产党人有了这种精神,才会有实现共产主义理想方面的贡献。因而‘布衣精神’不但应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尤其应是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
吴老,您是知识分子,您亦是老共产党员。从这两方面,我都敬您。您是将“布衣精神”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品格原则的,也是作为一个共产党人的品格原则的。您对这种精神,怀着一种儿童般的执着锲而不舍。但愿我到了您那样的年纪,能有资格毫不惭愧地对自己说:“我不为权,不为钱,不为利,不为名,清清白白地写作,清清白白地做了一辈子人,没损害过侵占过或变相侵占过老百姓一丁点儿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