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7/8页)
陈阵的泪在面颊上冻成了一长串冰珠。他长叹一声说:我何尝不理解阿爸说的意思?可是从感情上,我下得了这个手吗?将来如果我有儿子的话,我都不会像养小狼这样玩儿命地疼他了……让我再好好想想……
失血过量的小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狼圈的边缘,用爪子刨了圈外几大块雪,张嘴就要吃。陈阵急忙抱住了它,问杨克:小狼一定是想用雪来止疼,该不该让它吃?
杨克说:我看小狼是渴了,流了那么多血能不渴吗?我看现在一切都随它,由它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吧。
陈阵松开了手,小狼立即大口大口地吞咽雪块。虚弱的小狼疼冷交加,浑身剧烈抖动,犹如古代被剥了皮袍罚冻的草原奴隶。小狼终于站不住了,瘫倒在地,它费力地蜷缩起来,用大尾巴弯过来捂住自己了的鼻子和脸。小狼还在发抖,每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它全身都会痉挛般地颤抖,到吐气的时候颤抖才会减弱,一颤一吸一停,久久无法止息。陈阵的心也开始痉挛,他从来没有见过小狼这样软弱无助,他找来一条厚毡盖在小狼的身上,恍惚间觉得小狼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脱离它的身体,好像已经不是他原来养的那条小狼了。
到了中午,陈阵给小狼煮了一锅肥羊尾肉丁粥,用雪块拌温了以后,端去喂小狼。小狼用足全身的力气,摆出狼吞虎咽的贪婪架势,然而,它却再没有狼的吃相了。它吃吃停停,停停吃吃,边吃边滴血边咳嗽。咽喉深处的伤口仍然在出血,平时一顿就能消灭的一锅肉粥,竟然吃了两天三顿。
那两天里,陈阵和杨克白天黑夜提心吊胆地轮流守候服侍小狼。但小狼一顿比一顿吃得少,最后一顿几乎完全咽不下去了,咽下去的全是它自己的血。陈阵赶紧骑上快马,带了三瓶草原白酒,请来了大队兽医。兽医看了满地的血就说:别费事了,亏得是条狼,要是条狗,早就没命啦。
兽医连一粒药也没给,跃上马就去了别家的蒙古包。
到第三天早晨,陈阵一出包,发现小狼自己扒开毡子,躺在地上后仰着脖子急促喘气。他和杨克跑去一看,两人都慌了手脚。小狼的脖子肿得快被项圈勒破,只能后仰脖子才能喘到半口气。陈阵急忙给小狼的项圈松了两个扣,小狼大口喘气,喘了半天也喘不平稳,它又挣扎地站起来。两人掐开小狼的嘴,只见半边牙床和整个喉咙肿得像巨大的肿瘤,表皮已经开始溃烂。
陈阵绝望地坐倒在地。小狼挣扎地撑起两条前腿,勉强端坐在他的面前,半张着嘴,半吐着舌头,滴着半是血水的唾液,像看老狼一样地看着陈阵,好像有话要跟他说,然而却喘得一点声音也吐不出来。陈阵泪如雨下,他抱住小狼的脖子,和小狼最后一次紧紧地碰了碰额头和鼻子。小狼似乎有些坚持不住,两条负重的前腿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阵猛地站起,跑到蒙古包旁,悄悄抓起半截铁钎,然后转过身,又把铁钎藏到身后,大步朝小狼跑去。小狼仍然端坐着急促喘息,两条腿抖得更加厉害,眼看就要倒下。陈阵急忙转到小狼的身后,高举铁钎,用足全身的力气,朝小狼的后脑砸了下去。小狼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软软倒在地上,像一头真正的蒙古草原狼,硬挺到了最后一刻……
那个瞬间,陈阵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击出体外,他似乎又听到灵魂冲出天灵盖的铮铮声响,这次飞出的灵魂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陈阵像一段惨白的冰柱,冻凝在狼圈里……
全家的大狗小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跑了过来,看到已经倒地死去的小狼,上来闻了闻,都惊吓得跑散了。只有二郎冲着两位主人愤怒地狂吼不止。
杨克噙着泪水说:剩下的事情,也该像毕利格阿爸那样来做。我来剥狼皮筒,你进包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