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8页)
陈阵好久没有在极为冷静清醒的深夜,细细倾听草原狼的夜半歌声。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裹紧皮袍,但是仍感到那似乎从冰缝里渗出的寒冷声音,穿透皮袍,穿透肌肤,从头顶穿过脊椎,一直灌到尾骨。陈阵伸出手把黄黄搂进皮袍,这才算有了点热气。
阴沉悠长的序曲刚刚退去,几条大狼的雄性合唱又高声嗥起。这次狼嗥立即引来全大队各个营盘一片汹涌的狗叫声。陈阵周围的大狗小狗也都冲向西北方向,站在羊群的外围线,急促猛吼。二郎先是狂吼着向狼嗥的地方冲去,不一会儿,又怕狼抄后路,就又退到羊群迎着狼嗥方向不远的地方停下,继续吼叫。沿盆地的山坡排成长蛇阵的大队营盘,都亮起了手电光,全大队一百多条狗足足吼了半个小时,才渐渐停下来。
夜更黑,寒气更重。狗叫声一停,草原又静得能听到苇叶的沙沙声。不一会儿,那条领唱的狼,又开始第二遍嚎歌。紧接着北、西、南三面大山传来更多更密的狼嗥声,像三面声音巨墙向营盘围过来,大有压倒狗群叫声的气势。全队的狗叫得更加气急败坏、澎湃汹涌。各家各包下夜的女人全都打着手电,向狼的方向乱扫,并拼命高叫,“啊嗬……乌嗬……依嗬……”尖利的声音一波接一波,汇成更有气势的声浪,向狼群压去。草原歌手的嗓子也许都是下夜喊夜驱狼练出来的。
狗仗人势,各家好战的大狗恶狗叫得更加嚣张。狗的吠声、吼声、咆哮声、挑衅声、威胁声、起哄声,错杂交汇成一片分不请鼓点的战鼓声。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犹如又一次决战在即,大狗猎狗恶狗随时就要冲出阵大杀一场。
陈阵也扯着脖子乱喊乱叫,但与草原女人和草原狗的高频尖锐之声相比,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牛犊,微弱的喊声很快被夜空吞没。
草原许久没有发生这样大规模的声光电的保卫战了。新草场如此集中扎营,使牧人的声光反击战,比在旧营盘更集中更猛烈,也给宁静的草原,单调的下夜,带来紧张热闹的战斗气氛。陈阵顿时来了精神,他想,假如草原上没有狼,草原民族可能会变成精神木讷的萎靡民族,这个后果必将影响中原:也许华夏民族就不用修长城了,那么,华夏民族也可能早就彻底灭亡于没有敌国外患的死水微澜之中。
群狼的嗥声,很快被压制下去。乌力吉和毕利格老人集中扎营的部署显示出巨大的实效,营盘牢不可破,狼群难以下手。
陈阵忽然听见铁链的哗哗声响,他急忙跑到小狼身旁。只见白天在防晒防光防人洞里养足精神的小狼,此刻正张牙舞爪地上蹿下跳,对这场人狼狗,声光电大战异常冲动亢奋。它蹦来跳去,挣得铁链响个不停,不断地向它的假想敌冲扑撕咬,恨不得冲断链子,立即投入战斗。小狼急得呼呼哈哈地喘气,生怕捞不到参战的机会,简直比抢不到肉还要难受。
酷爱黑暗的狼,到了黑夜,全身的生命活力必然迸发;酷爱战斗的狼,到了黑夜,全身求战的冲动必须发泄。黑夜是草原狼打家劫舍,大块吃肉,大口喝血,大把分猎物的大好时光。可是一条铁链将小狼锁在了如此狭小的牢地里,使它好战、更好夜战的天性狼性憋得更加浓烈,就像一个被堵住出气孔的高温锅炉,随时都可能爆炸。它冲不断铁链,开始发狂发怒。
求战不得的狂暴,将它压缩成一个毛球,然后突然炸出,冲入狼圈的跑道,以冲锋陷阵的速度转圈疯跑。边跑边扑边空咬,有时会突然一个急停,跟上就是一个猛扑,再来一个就地前滚翻,然后合嘴、咬牙、甩头,好像真的扑住了一个巨大猎物,正咬住要害部位致猎物于死地。
过了一会儿,它又眼巴巴地站在狼圈北端,紧张地竖耳静听,一有动静,它马上又会狂热地厮杀一通。小狼的战斗本能,已被紧张恐怖的战争气氛刺激得蓬蓬勃勃,它似乎根本分不清敌我,只要能让它参战就行,至于加入哪条战线则无所谓,不管是杀一条小狗或是杀一条小狼它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