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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第3/9页)

那一天蝶衣以为自己过不了这关了,总想把话嚷出来:

“要是我不好了,师哥,请记得我的好,别记得我使坏!”

菊仙见戒烟之凄厉,心下有点恻然。他发不出正常的声音,鼻涕口涎糊了半脸,但她知道他永远无人知晓的心事,在一个几乎是生死关头,菊仙流露一点母性,按住痴人似的蝶衣:

“别瞎说,快好了!”

他在狂乱中,只见娘模糊的影子,他记不清认不出,他疯了,忽地死命搂着菊仙,凄凄地呼喊:

“娘呀!我不如死了吧!”

菊仙一迭声:

“快好了快好了,傻孩子!”

穷鸟入怀,猎师也不杀。

——但这澄净的片刻终于过去。

双方回复正常,还是有债。

菊仙端着一盆水,有意在门外挨延,不进来。蝶衣仍是蝶衣,她的情敌,她最爱冷看他受罪,直至倦极瘫痪。

小楼光着膀子,拎过水盆:

“咦?怎么不进去?”

菊仙道:

“待他静下来。免他在我身上出气!”

小楼先扶起蝶衣,帮他褪掉外衣,然后用毛巾拭擦汗酸,一边安慰:

“开头难受点,也算熬过去了。看,把烟戒了,可不就是新社会的新人儿啦?”

蝶衣苦笑:

“我是等你逼我才戒。”

因为是他逼的,蝶衣倒也十分地努力,好像这一逼,情谊又更浓了。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拼命地抽,是等待着他的不满、痛心、忍无可忍,然后付诸行动。

在这几天,他身体上的痛苦,实在不比“重拾旧欢”的刺激大。戒烟是一种长期煎熬的勾当。需要硬撑,需要呵护。蝶衣得小楼衣食上的照顾和责备,他很快乐。他觉得他的“忠”字,并没有白认。而且二人又靠得那么近乎,不比舞台上,浓烈的油彩遮盖了真面目,他发现了:

“师哥,你的脸这样粗了?”

“是吗,”小楼不经意,“开脸嘛,日久天长又勾又抹,一把把颜料盖上去,又一下一下地用草纸揉,你看那些粗草纸,蘸油硬望下擦……”

“可不是?”菊仙的声音自门边响起,“就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也慢慢成了桔子皮了。”

她一边说,一边放下饭盒子,一件件打开来:“从前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哎,不消提,非要把人家的手给割伤不可。”

见菊仙笑话家常,蝶衣也在榻上有气没气地回应:

“这倒不是,师哥的脸皮一直都算粗。他小时候还长癞痢呢!这样的事你倒是不晓得。”

“真的呀?”

小楼一瞪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

蝶衣心中有点胜意,见好不收:

“那个时候他还为我打上一架,教训师兄弟,谁知砸在硬地乱石上,眉梢骨还有道口子呢!”

末了强调:

“——这可是一生一世的事。”

菊仙伸手摸摸小楼眉上的疤,笑:

“哦?那么英雄呀!”

又向蝶衣道:

“你不说,我还真的不晓得。”

“你不晓得的,可多啦。时日短,许师哥没工夫细说你听。他呀,谁知肚子里装什么花花肠子?”

菊仙妒恨交织。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要怎么样才肯放手呢?成天价与小楼同进共退,分分合合。难道一生得看在小楼分上,换过笑脸么?

她只得木着脸张罗吃食:

“蝶衣,这莲子呀,‘解毒’!我给你熬了些莲子粥,还带着六必居的酱八宝,尝尝。”

小楼探首一看:

“这是什么?”

“果脯,特地买给他解馋。”

向蝶衣道:

“‘嘴甜’一点的好。”

“是聚顺和的好东西——”小楼的手忽被她打了一下。

“去你的,偷?你看你的手多‘脏’。拈给你,口张开!”

蝶衣心里不顺遂:什么“特地”给我买?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人情。末了还不是你两口子吃得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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