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日常(第16/17页)
说实话,接下来有一段时期,我每天都仿若置身于玫瑰色的光晕之中。单行本《放学后》卖掉了十万册,被评为“周刊文春BEST 10”排行榜的第一位(当时,乱步奖获奖作品排名第一很正常,不过我并不知道)。
但我也清楚这股势头不会持续很久。我认为,胜败在此一举,于是决心辞掉工作,前往东京发展。
然而,去了东京,见到我的编辑却显得很为难。
“辞掉那么好的工作,一定下了很大决心吧。要是事先和我商量一下,也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
斩获新人奖就兴奋得不知天高地厚,头脑一热就辞掉工作来到东京——恐怕这样的新人作家很多吧。也许,打消他们的这种念头也是编辑的职责之一。
“没关系的。”我说,“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不过,话虽如此,想靠一支笔养活自己可不容易啊。”
我对依然不安的编辑讲了下面的话——
“《放学后》卖了十万册,那是因为这是乱步奖获奖作品,以后大概很难有这个销量了,我认为十分之一比较合理,也就是一万册。
“另一方面,我辞掉工作就可以专心写作了,目前打算一年写出三部作品。
“一本定价一千日元的书,版税一百日元,简单来说,我一年的版税收入是三百万日元,这与我在公司上班时的年薪基本持平。”
编辑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说你能考虑到这一步应该就没问题了。看来他似乎高估了我上班时的工资。
虽然自己讲这话有点儿奇怪,不过那时我作为一个刚出道的新人作家,这个预估非常准确。事实上,我来东京后,前几年的收入只比我估算的多一点点。而我并未感到不满,在这个领域闯出一片天地很难,而现实比我之前想象的更加严峻。乱步奖这个金字招牌的有效期短得惊人——第二年乱步奖颁奖派对上,除了责编之外,几乎没人记得我的名字了。连获得乱步奖都是这样,其他新人奖的获奖者面临的形势肯定更加艰难。眼见每年很多新人作家出道后不久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觉得我能作为作家生活下去,本身就是一件幸事了。
带给我巨大冲击的是新生代作家的崛起。他们比我出道晚,却纷纷获得各种文学奖项,声名鹊起。那些打着“新本格”旗号的作家,则轻轻松松地赢得了大批读者。
我着急也晚了,对读者和评论家来说,我的名字不再新鲜。自以为写出好作品,却从一开始就不受注目,因此也不可能成为话题。我历时三年写成《天空之蜂》之时,甚至认真考虑过用笔名发表。
回想起来,这大概是我成为作家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时期。虽然从未想过放弃,但彷徨迷茫却是事实。
有几位编辑一直在支持着这样不中用的我。每当受到他们的鼓励,我就会充满勇气,知道并非没人在意我。当然,他们也不是只会说好听的,而是不断鞭策我写出高水准的作品,而且在原则上决不妥协。另一方面,他们又放手让我尽情发挥,告诉我“写自己认为有趣的题材就好”。
一位女编辑爽快地同意了我想写奇幻小说的要求,我要写的是某次事故后,母亲的灵魂依附在女儿体内。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曾遭到数家出版社的拒绝。
还有一位男编辑,我说我想写男女二人的犯罪行为,但不涉及心理描写,也不写两人有交集的场景。光听我的构想,很难想象小说的全貌,但尽管如此,这位编辑还是同意让我写。
只要肯努力,总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秉持这样的信念,我继续创作。一九九九年的夏天,我凭借《秘密》获得日本推理协会作家奖,那时我出道已经十四年了。赶来祝贺的编辑多得让我惊讶。原本以为没人注意我,但我错了。我深切感到,不仅有人关注我,而且还有很多人从旁默默守护,让我不至于走错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