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第5/6页)

种种谬误使我获得了相对真理,真理也一再把我引向了谬误,谬误和真理都没有允许我(我从来也不谋求)去给所谓创作过程——文学中崎岖难行的领域——定方向,去对它指手划脚。不过,我倒是注意到这样一个情况,即我们自己正在制造我们自己的神话世界的幽灵。从我们正在(或者正在想)砌成的东西中,日后会出现我们自己未来发展的障碍。我们必然要走向现实和现实主义,就是说,必然要去直接弄清我们周围的事物和我们的改造之路,然后我们才会明白——似乎为时已晚——我们已经设置了过度的限制,这种限制不但不能使生活发展和繁荣,反而会把活生生的事物扼杀掉。现实主义日后必将比我们用以建设的砖瓦有更重的份量,我们把它作为自己坚持的原则,但是我们并不因此就已经建造起我们看作自己义务的组成部分的高楼大厦。反之,如果我们造出不可理解的(也许是少数人能理解的)偶像来,造出最了不起和最神秘的偶像来,如果抹杀了现实及由此衍生的现实主义,我们就会突然发现,围绕我们的是一片无法涉足的土地,是一片满是枯叶,烂泥和云雾迷漫的泥沼,在这里我们会双足下陷,令人难以忍受的隔绝状态会使我们窒息。

至于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美洲广阔土地上的作家,不断地听到这样的召唤:要用有血有肉的人物去充实那一大片空间。我们深知自己作为开拓者的责任——同时,在那荒无人烟的世界里进行批评性交往也是我们必不可少的责任,何况那里并不因为荒无人烟,不公正、磨难和痛苦就会少些;我们也感到有义务恢复古老的梦想,这些梦想至今还是石像、毁坏了的古碑,笼罩着一片沉寂的莽莽草原、茂密的原始森林、雷鸣般吼叫的河流所憧憬的。我们必须使无法表达意志的大陆的每个角落都说出自己的话语,作出这种设想并把它表达出来的任务,使我们心醉神驰。也许这只是支配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物的情理,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夸张言词,我的大量作品、我刻意推敲的诗句,都不过是美洲人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小事而已。我想把我的每一句诗都写得扎扎实实,就像看得清摸得着的物体那样,我力图使我写的每首诗都成为劳动的有效工具,我希望我的每首诗歌都成为十字路口的路标,像一块石头,一段木头那样,让他人,让后来的人们,能在上边留下新的标志。

不管我谈到的诗人的这些责任是否正确,我将恪守不渝,我还决定,我在社会上和对待生活所采取的态度,也应该老老实实地具有自己的倾向性。我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看到了光辉的失败,受人冷落的胜利、令人迷惑的挫折。我登上美洲这个斗争舞台才懂得,我作为人的使命只能是加入到组织起来的人民的宏大力量中去,以满腔热血和赤子之心,连同自己的全部热情和希望,一起参加进去,因为只有斗争的滚滚洪流,才能产生作家和人民所需要的变化。不管我的态度会引起(也可能正在引起)痛苦的还是亲切的非议,我确实无法为我们辽阔而严酷的国家里的作家们找到其他出路。如果我们愿意变愚昧为智慧,如果我们力图使数以百万计的既不识字也不会阅读我们作品的,既不会书写也不会给我们写信的人,在世上确立起自己的尊严,就必须像我说的那样去做,因为没有尊严要成为完美的人是不可能的。

我们继承的是受了许多世纪磨难的人民的不幸生活,他们本是最欢乐、最纯真、用石头与金属建造过神奇的塔楼、制造过光彩夺目的珍宝的人民,可是在可怖的殖民主义时代迅速遭到摧残,变得无声无息,而殖民主义至今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