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伦南(第3/4页)

在我的房子下面一处丛树环绕的园子里,住着一位精神病医生。他听见我这里栎树倒下的声响,会以为我也在发泄自己的破坏欲吧。他也许以为我是在摧毁心中的一种严父形象。不管他怎么想,我这株栎树只是从底部锯断,还没有变成成堆的木材。

昨夜很冷,今天早晨冷得更厉害。早上六点钟,我探头出去看温度表,只见水银柱已降到华氏27度。我八点钟起床,生了火,草地上还有白霜。天气倒是晴朗,只是冷得很。不到下午一点,壁炉已经烧掉十大块木头。今年,一小捆木柴卖价是七块钱;一大捆的价格,视木柴品种而定,大约总在十五块到二十块钱之间。不管精神病医生看见我的柴堆会怎么想,我把它用来烤火却是其乐无穷,虽然(正如昨天来打扫屋子的乡下女人说的),搞出这么一堆柴得出不少的汗。

有时,我觉得格莱斯顿何曾领略到伐木的真谛?每一株倒下的树都带来些问题。如果把一株树撂倒,便扬长而去,这样作践树木实在等于用电锯去谋杀丛林。我砍倒的这株树跟两株别的树绊在一起。最省心的办法当然是把那两株树也一齐砍去,让三株树都倒地了事。但是,从左边支架着栎树的,是一株花楸树,它也许是某个古老园林的幸存者。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能在我的林子里砍伐一株花楸。另一株是岩枫。这种树在新斯科舍省少而又少,在英国几乎绝迹,所以我对它总有一种珍爱喜悦之情。每次砍枫树,我总不免一阵心的颤动。不过,在这里,枫树像杂草一样到处丛生,而这株枫树又紧挨着那株花楸;两株树争着长,枫树势必夺走花楸的养料。所以我只好砍去了枫树。它倒下时的响声在山谷里回荡。

然而,栎树仍然没有全躺在地上。枫树砍去了,后面还有东西架搁着栎树的重量。别无它法,只好把这株栎树就地修削改小。我先把树身锯成八英尺长的节段,每段砍断处离地面约四英尺半,这高度便于我使用锯子。锯整个这么一株树,我的锯子的刃片要承受好几百磅的阻力,所以我还得使用楔子。这么一来,在下午剩下的时间里,弄这两株树,一株栎树和一株枫树,就够我忙的了。

到日落时分,一段段木材都已劈开、堆好,散发着木质的香气。砍下的树料,都拖了回来,斜度颇大地堆成堆,晾干以后,雪雨之日可得向火之乐。从林间出来,我回顾自己的工作给这里的景物带来了什么变化。变化略有一点。而这微小的一点却是更大的变化的开端。由于砍去了一些树,一株出色的灰胡桃树才露了面,得到了发展的机会。那株白杨树砍掉以后,日光可以更深地斜照到林间来。就如同礼拜堂中没有上帝。这虽是一句陈言,但我仍作如是想,因而对于砍去白杨,并不感到良心上的不安。我可渐得置身林间教堂中殿之趣。树林中没有凋残的云杉旁边,注定是要被淘汰的,即使我不以斧锯相加,虫也要蛀烂它,雀鸟以及有羽如冠的啄木鸟必定接踵而来。明天下午要干什么活儿,我已想好;这一步完了,又将有后天、大后天该做的事。把一片自然树林加以修整,创造出一片富有文明色彩的林地,就像画一幅画、写一本书。一种景观,会引发出另一种景观。在我们这片乡土上,这种联翩浮想,岂有尽时。待到感恩节后,伐木的季节终了,回到城里,我浑身肌肉发达,但却感到心地羊羔般纯洁,像梅尔维尔写完了《莫比·狄克》时一样。

王世垣 译

□读书人语

看到这个加拿大人这样哲学而堂皇地屠戮森林,我真想要骂娘了。我不禁怀想起徐刚先生的那篇著名的《伐木者,醒来》。不过,眼下这位“伐木者”是位洋人,而且是位教授兼作家,是文明一族的成员,是文明的砍伐方式,是以斧头向荒蛮索取文明的阳光和空气,是一位清醒的理性的睁圆双眼的砍伐者。是否也该向他发出吁请呢?真是个难题,真的,“如果你有两株栎树,相距不到六英尺,又怎么办呢?”麦克伦南不假思索地抡起了斧子。我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劝阻他。但是,凭直觉,我不太喜欢这位文明的砍伐者,他的行为及遁词多少有点指鹿为马的唐·吉诃德的味道,并且,也不失时机在体会刀锋嵌进树体,树体轰然倒下时颤动的快慰。况且,在这里,原来树木只是一种道具,是荒蛮的象征,这样,这些树木就更加无辜了。人们不禁要问:麦克伦南,你为什么非得要借助伐木来抒文明之怀呢?难道没有别的途径吗?不安归不安,要论对于自然与语言的敏感,麦克伦南是非常卓越的,这篇文幸好像是坐在林间空地上写就的,字里行间洋溢着一股朦胧氤氲之气。 【北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