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伦南(第2/4页)

那一年我买下房子,就把围绕着它的雪松、云杉和松树统统砍掉。对我来说这个举动有两层意思;一是要使阳光能透过较远处硬木林丛的枝叶照射进来;另外,我想,这也是一个象征,表示我自己终于摆脱了少年时代那种在严酷的自然面前无所作为的状态。

“这么一来,你的房子和大路之间,就只隔着草地和园子了。难道你不觉得什么都暴露出来,一无屏障吗?”一位邻人说。

他说的是他的感觉。我却只觉得清爽,仿佛是清除了一扇肮脏窗户上的蜘蛛网。如果为了挡住别人,不让他们看到屋子里面,同时也就使自己看不到外面,那有什么好处可言?再说,我住的房子高踞村子外的山坡上,面临的是一条不太整洁的路,并不通向什么地方;行人不多,且很友善。小山坡呈二十五度斜坡;我的房子下面就是道路;路上行人一切活动,都历历可见。纵目远眺,十英里之外是一池深深的湖水。沿湖锯齿形的湾汊背靠着凸出的山脚,终年迎风的农庄,篱边畦头的红松,以及新盖的牲口棚亮闪闪的屋顶,尽收眼底。

为了让阳光和空气进入房中,我开始砍树。我不断地砍树,还为了让周围的林子里也有阳光,也能透气。过了一年,我不无惊异地发现,这些砍下的木材,竟为我省下不少的钱。为了保障视野的开阔,我又买下路对面山脚下的一块空地。可是迅速生长的树木却又渐渐形成一堵墙,挡住了我的视线。这些树,夏天以各种各样的绿色悦目地交织在一起;到了秋天,群树色彩斑斓,色调奇丽。然而,眼前被这些树一挡,就仿佛住在一堵七十英尺高的篱墙下面似的。

所以,几年来,我的生活模式为这些迅速生长的树木所决定,很像农人的生活听命于麦田中周而复始的农事。秋天一到,我就须去树林里砍树了。

有一位邻人认为,砍掉任何一株栎树都是罪过。可是,如果你有两株栎树,相距不到六英尺,又怎么办呢?我用手抚摸那栎树绿如橄榄的树身,感觉得到树皮里面坚实的肌肉。一株栎树,特别是幼年的栎树,摸起来很像是一个人体。但是栎树比树丛中任何别的树更需要发展的空间。它紧贴地面的根延伸得很宽广。我看着这两株栎树,只见它们颇似篮球队员,长得又瘦又长,干什么都不合适,只会向高处疯长。它们最低的枝条离地也有二十五英尺。因为在我匆匆砍去一些小树之前,那儿老是黑黝黝的,栎树只好向高处伸,才能讨到活命的阳光。我把两株栎树的树身都抚摸了一会儿,决定砍去比较起来更为细长的一株,使另一株栎树能够尽享一株栎树的天命。

于是,我双膝跪在地上,把锯子放在那不幸者的身躯上,开始干活儿了。这种纹理细密的树,锯刃一切进去,那薄薄的刃片就几乎看不见了。先是喷出一阵白粉,锯刃触到深色的树身中心时,喷出的粉末便呈褐色。再接着就是一声断裂的巨响,猛烈而又激昂,震动着整个树身,声响在林间回荡。树梢褐红色的枝叶一阵颤动,一阵痉挛,似乎显出一番迟疑。我的手扶在树身上,站起来一看,树是朝我所希望的方向倾斜的,接着才哗哗作响地、庄严地倒下;一棵枫树被它檫过,现出猩红色的一闪。栎树瀑布般撒开的树梢受到近旁别的树的枝叶的羁绊,倒下来便与地面斜交呈一个角度。

林子里重新沉寂下来。我思索下一步该做什么。一株树,哪怕是这株不算粗大的树,倒了下来,总会有相当大的一堆残骸。我想起了格莱斯顿。他习惯于用砍伐栎木——皇家海军的栎树——来发泄怒气。只要狄思雷利说话特别地俏皮尖刻,或者女王的态度是照例地盛气凌人,格莱斯顿庄园中准得又有一株栎树倒下。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拾掇那倒下的树木的一番劳累。我从自己的经验中知道这个活儿是够你干几天的。就我从书上读到的来说,首相是很少想到伐木活动的这些方面的。他痛快地发泄一通之后,便阔步而去;腋下虽然汗湿,维多利亚式的背心仍然纹丝不乱;自有底下人来承担留下的一大堆活儿:修剪栎树,把树身锯成若干段,劈成条块,推滚到木料房里堆起来。这些卑微的人倒是不必把自己的激情加以升华,可总是由他们把格莱斯顿先生砍伐的木材堆放起来,当柴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