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第2/4页)

“大概你是住在主人家里做雇工,专门搞驮运的吧?”

“不,我住在自己家里,一个人自己当家做主。”

“这样年轻就自己当家了?”

“我七岁就死了父亲,哥哥在莫斯科,在工厂里做工。起初我靠姐姐扶养,她也在工厂里做工。从十四岁起我就一个人自食其力,什么事都干,劳动,挣钱,”他平静地说,意识到自己的尊严。

“你娶妻了?”

“没有。”

“那么谁给你料理家务?”

“还不是我娘吗?”

“家里有奶牛吗?”

“有两条。”

“啊!你多大年纪啦?”我问。

“十八岁,”他回答,微微露出笑容。他明白,他年纪轻轻的竟能够把生活安排得这样好,一定会使我大为惊讶。显然,对这一点他是感到得意的。

“还这么年轻,”我说。“该服兵役了吧?”

“可不是,快了,”他说这话时带着这样平静的神色,仿佛在谈论关于年老、死亡,以及一切不可避免因而也无庸争辩的事情。

我们的谈话,正像我们那时候同农民经常谈论的那样,一谈就谈到了土地问题,他讲述了自己的生活,接着说,土地很少,如果不是有时徒步,有时驾马车搬运货物,就无法糊口。不过他是带着愉快、高兴和自豪的满足感讲这些话的。他又重复说,他从十四岁起就一个人自己当家做主,一个人挣钱。

“那么,你喝酒吗?”

显然,承认喝酒对他来说是不愉快的,但他也不想说谎。

“喝的,”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低声说。

“你识字吗?”

“识了不少。”

“那么,你没有看过有关喝酒的书吗?”

“不,没有看过。”

“那就没办法了,最好是完全不喝。”

“我知道,喝酒没有好处。”

“那么还是戒掉吧。”

他不做声,显然他明白我的意思,并且正在考虑。

“是能戒掉的,”我说,“戒掉了有多好。我前天到伊维诺村去,刚走到一家人家门口,主人就向我问好,用名字和父名叫我。原来,十二年前我们见过面。他姓库津,你认识他吗?”

“怎么不认识,名字叫谢尔盖·季莫费伊奇。”

于是我对他讲,十二年前我同这个库津组织了一个戒酒协会,库津本来是喝酒的,从那时候起就滴酒不沾了。

“前天见面后库津对我说,戒掉这个嗜好真使人高兴,”我说。“显然,他的生活过得十分美好。有一幢很像样的房子,还有全部设备。要是不把酒戒掉,也许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嗯,这确实如此。”

“那么你也应该这样。你是一个好小伙子,既然你自己也说,喝酒没有任何好处,那么为什么还要喝呢?你也戒掉吧,这会有多好。”

他不做声,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准备走了,向他伸出了手。“真的,戒掉吧,从今天就开始。你会很好的。”

他的坚强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显然,从这种握手中可以看出,他对是否要答应在作斗争。

“好吧,可以的,”完全出乎我意料,他愉快而坚决地说。

“难道你答应了吗?”我惊讶地说。

“怎么不是?我答应,”他说,一面点头微笑。

从他平静的嗓音,认真、注意的脸色,可以看出,这不是说笑话,他确实答应,并且确实愿意遵守自己的诺言。

不知是由于年老,由于有病,还是由于既年老又有病,我很容易流泪,流下感动的泪,快乐的泪。他是一个和气、刚毅、坚强的人,又是这样的孤单,这样地愿意做一切有益的事情,这样一个人的简朴的话语深深地感动了我,以致我在离开他的时候,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走了几步,心情平复下来以后,向他转过身去说(在这以前我已经问过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