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第4/7页)
艺术家都是单独的个人,连两个艺术家都不可能结成联盟,更不用说许许多多的艺术家了。何况美国的艺术家无须享有过私生活的权利,因为只要涉及美国,他们就不是什么艺术家了。美国不需要艺木家,因为在美国他们是一钱不值的。艺术家在美国生活中所占的地位不会大于画报撰稿人的雇主在密西西比州作家的私生活中所占的地位。可是美国生活中还有两种为美国所需要,而它们也需要美国的职业,它们需要私生活的自由才能生存下去。这就是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科学家和人文学者,就是需要耐心的科学和工程技术的探索者,自律学说和词章之学的探索者。像林白上校,他最终被迫放弃了这门科学,迫使他这样做的是民族和文化,其道德原则之一不是把保护他的私生活看成是自己不容推卸的义务,而认为自己有破坏他的私生活的不可让渡的权利。这个民族享有窃据他的荣誉的不可让渡的权利,可是既无力保护他的子女,又不认为自己在他遭到不幸时有庇护他的义务;拯救民族的简单科学的探索者如奥本海默博士 也遭到种种折磨和迫害,其根据也是同样的道德原则,直到他私生活的层层帷幔统统被扯下,只剩下我们历来炫耀的那些个人品质,因为只有这些品质才使我们有别于禽兽,也就是以德报德、忠于友谊、对妇女的骑士风度和爱的能力,见到这些品质时,连官方指派的迫害者们也感到无能为力,只好羞愧地(但愿如此)住手。看来事情同是否忠诚、同国家安全问题毫无关系,只不过是硬要攻击他,把他的私生活公之于世,(可是如果被剥夺了私人生活,他就永远也不会成为在别人都不能为袓国效力的时候却能够为国出力的少数人物中的一个。)从而把他也变成没有名字、没有个性、没有特色的芸芸众生的一员,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就连这些也还只是端倪,因为病根要深远得多。病根应该追溯到我们认为靠鉴别力和责任感来调节、控制的那些旧道德原则已经过时而应该抛弃的那个历史时刻。追溯到我们不再承认我们祖先赋予“自由”、“独立”的含义,不再承认这种含义是我们的立国之本,不再承认祖先遗留给我国民族的这种含义而在我们的时代把它变成一句空话的历史时刻。追溯到我们用专利特许证来代替自由的那个时刻,而专利特许证允许在特许证的创造者和物质财富的占有者们制定的法律范围内采取任何行动。追溯到我们用对任何抗议都无动于衷来代替自由,而且宣布允许在被阉割了的“自由”一词的掩护下采取任何行动的那个时刻。
真理也就在这个时刻消失了。我们没有废除真理,这是我们做不到的。真理扭转身去,不带一丝嘲讽,不带一丝轻蔑,甚至不带一丝绝望(但愿如此),就此离我们而去了。它就这样走了,或许,当我们遭到某种变故(不幸、民族灾难,如果这些还无济于事的话,还有军事上的失败)的时候,它还会回来,回来教会我们尊重真理并且迫使我们付出任何代价,做出任何牺牲(要知道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和刚毅,只不过我们想尽量不运用这些品质而已),以便重新获得真理,保护真理,按照它自身不容妥协的条件(鉴别力和责任感)来保护它,使它永远不再离开我们。真理是一条长长的、干干净净的、明确的、不容置辩的、闪闪发光的笔直的准绳,在它的一边是黑色,另一边是白色;而在我们的时代,它成了一种角度,一种观点,某种不仅同真理,而且同简单的事实毫不相干的东西,某种完全取决于你的观察角度、你的立场的东西。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成了某种取决于你是否能够迫使你想欺骗或蒙蔽的人在观察时采取一定立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