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姆(第2/5页)
我当时听到的谈话也不如我指望的那样聪明。那些谈话很少能给你以值得思考的东西。那种谈话是随便的(虽然不常常是)、轻快的、亲切的和肤浅的。他们从来不谈严肃的事情,因为他们感到,公开谈论严肃的事是令人为难的,怕人家认为他们“三句话不离本行”,便不去谈论他们最感兴趣的事。根据我的判断看来,谈话除了礼貌性的玩笑话以外便没有什么更多的内容;你很少听到一句值得去重复的俏皮话。人们也许认为文化的唯一用处就是使一个人能够有本事与众不同地说废话。总的看来,我认为我认识的最有趣、一贯令人高兴的谈话人是埃德蒙·戈斯。他读书很多,虽然似乎读得不很仔细,他的谈话却极端聪明。他博闻强记,有尖锐的幽默感,而且恶毒。他和斯温伯尔尼 交往甚密,他谈起那个诗人来令人听着入迷,但是他也能像谈论一个密友一样谈论雪莱,尽管雪莱是他不可能认识的。多年来,他结识了许多名流。我认为他为人自负,他以满意的口吻评论了那些名人的种种荒唐事。我相信,他把那些名人说得比他们的真相更为可笑。
二
我一向对许多人对于会见名人的热情感到不解。你能告诉你的朋友你认识一些名人,你所得到的不过是恰好证明你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名人养成了一种对付他们所遇到的人们的技巧。他们把一副假面具显示给世人,而把他们的真面目小心地隐藏起来。他们扮演人家指望他表现的角色,而且靠实际经验,把角色演得很好,但是如果你认为这种在公众面前的表演和藏在表演下面的真人相一致,那你就傻了。
我曾对少数人有过感情,深厚的感情;但是我之所以对一般的人感到兴趣,不是为了他们本身的缘故,而是为了我的作品。我不像康德教训的那样,把每一个人自身当成一个目的,而是把每个人当成我这个作家可以利用的材料。比起名人来,我一向更多地关心一般无名的人。他们更多时间是自己的本来面目。他们没有必要装模作样地在人前保护自己,也没必要给人以深刻印象。他们的癖性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有更多的机会表现出来;因为他们很少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从不想隐藏什么。他们表现出各种怪癖来,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怪癖。我们作家要写的毕竟是一些普通人;国王、大亨、独裁者,从我们的观点看来是很不令人满意的对象。去描写那样一些人对作家来说是有吸引力的,但是随着他们努力而来的失败表明,那些人太特殊了,不能成为一件艺术作品的合适基础。作家们不可能把那些人写得很真实,而普通人却是作家写作的广大领域。普通人的意外之处、奇特之点和无限的丰富性提供了无穷无尽的材料。伟大人物大都千篇一律;表现各种矛盾的集合体的乃是小人物。小人物的性格是没有穷尽的。存在于小人物身上的可惊可愕的事情你看也看不完。就我来说,我宁愿和一个兽医而不愿和一个首相在一个荒岛过上一个月。
三
在这本书里,我将试着把我生活过程中我最感兴趣的事情和思想挑选出来。但是我得出来的一些结论在我心上萦回,有如一只沉船的残骸在不平静的海上飘浮。我觉得,如果我按照某种次序把这些结论记载下来,我自己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些结论的真实样子,因而也许在其中能看出某种一致性来。我早就想作一番努力,而且不止一次,当我开始一次将要持续几个月的旅行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去着手进行这件事。这似乎是个理想的机会。但是我总是发现有许多印象在向我袭来,我看到很多新奇的事,遇到许多唤起我的想象力的人,我就没有时间去回忆了。旅途的经历十分生动,使我无心去内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