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辛欣(第4/5页)
小伟从厂子里赶回来,站着,吃着煎饼含含糊糊说谁谁把村里的电承包了。
“真的吗?!”我问。
“可不是真的咋的!我进村的时候,瞧见人家把那个坏变压器拆了,正往拖拉机上装呢。说是送临城修,修好了就送电。瞧人家这致富路子,想得还挺聪明的。包电!”
“真是,咋又叫他给想着了!”二弟眼巴巴地赞叹。
“嗳,听说,李小文儿前两天回来了。”大嫂突然说。
“是吗?”这么巧!“我等会儿看看他去。”
“你看他做啥?”大家都笑。
“就是想看看嘛。”
真的,我真不知干嘛想去看看这个人。
“李小文儿走了。”二弟说,“他从来不在家久呆。那是他女儿的家了。听说人家李小文儿现在在外边混得可好呢,在好几个地方都开了小铺……”二弟又是一副眼巴巴的样儿。
叔不议论,守着他的太师椅喝酒。哪怕够不着地桌上的菜也不离那窝儿。我带来的汾酒,一瓶已经见了底,他又伸手去摸第二瓶,开了盖,倒在从来也不兴洗涮一下的小酒盅里,喝水似地喝。土褐色的脸透出红来,脑门子上有汗水。
我叔就是我叔。
一辈子干活,一天不歇,什么活儿都干。不论什么潮流,叫干什么,就能学会干什么。他不偷、不抢,公家便宜不占,他就是本份的农民。连他的儿女也不出他的大辙。解放时是个中农,现在呢,是个中溜儿,难道,中农真有个中农的性格?
本份是我叔的美德,也是他今后的难得大发家的障碍吧?我想,可像他这样的农民,要比那赵广玉、李小文多得多……也许,是我这城里人,把致富的事听得太易了……
景全说:“那汾酒是名酒呢”。叔听了,忙把酒瓶盖盖上,用手砸死:“留着,留着,等来了客再喝,说说是我侄女带来的。”
我有点儿心疼,我就愿让我叔自个儿喝!
……
吃了饭,照相。妇女们都紧忙着换衣服,婶又梳一回她那扁扁的,光溜溜的纂儿,打扮齐了,站出来一看,我连声嚷嚷:“不行!不行!我这是彩色卷儿呢,这样子都浪费啦!”平日里穿得花花绿绿,挺时兴的,到要照相的时候,个个全是兰制服!
谁也不肯去换衣服,都希望别人穿花的,自己穿得板板正正、严严肃肃。照相,总是个正事。于是,我说:“我这个相机呀,不一般呢,照完了,立刻就出人,穿得越漂亮,笑得越自然,越好看。不信,你们马上看!”
说着,把小孩子们拉到一堆儿。孩子们穿得花,站一块儿,我手里一按,“哗”,从相机后面出来一张胶片。
“你这是什么行子?”“这上边什么都没有呀?”……
“别急,别急。”一次成相的胶片出相也需要一分钟的时间;不过,我故意把胶片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拿出来看,注意看,看见一点儿影儿没有,怎么样?怎么样?……”人影儿渐渐清晰起来,五个五彩的小孩儿!
全家人立刻热闹起来,你争我抢地看。
“快换衣服,太阳就要下山啦!”
姐、嫂都跟妹妹借花衣服,婶呢,又换了一件衣服,还是兰的。
小弟穿他染料厂的劳动布工作服,领口是敞着呢,还是扣上,老人和年轻人意见不一致。凤鸾穿得花,还背上个塑料小书包,穿上双高跟鞋,我不敢打击她,不告诉她那鞋后跟照不上。景全死活不肯往一块儿站:“我笑不好,憋了镜头……”“那好,你来按!”“快快,站好,笑!”
有影儿了,出色儿了,清晰了,一张全家福。
—家人送我出门。
“给你爸捎好儿。”
“儿,再来呀。”
“妹,慢走。”
“姐……”
一些临分手的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