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枝(第2/3页)
少了一切障碍着晾竿和阳光的障碍,室内是光明了,天井里也空旷了许多,尽可晒晾了,那是多么的可喜呵,于是一个假日,我便动手砍去已死的树骸,用菜刀把它们从根砍下,然后一段段地砍成柴片,预备作为引火之物。可是正当我砍伐到最大的那株死冬青,当我伸手扶它起来,我就发觉冬靑的枝桠,原来还交叉着另一株树木的枝桠,那是有着阔阔的叶子,比枇杷的叶子光滑鲜阔,原来是一株法国梧桐。它,原来就是一边靠着墙,一边靠着阶沿,一向躲在冬青树下,却被冬青茂密的枝叶遮蔽着,几乎无法显露出它的真面目,而现在,它却既不受风灾,也不受水灾,所以才给侥幸地生存下来了。大概由于一点怜恤吧,也或者由于觉得这天井过于空旷了,于是我,一面以一种抱不平的气概,将冬青砍了下来,一面就将这受寄者留着。心想,这样,它现在可以舒畅地生活了。
虽然这样,然而它那先天的地位,还是非常不利,因为靠着墙,它仍很难把它的枝干,自由地伸展开来,因此它只得像负隅的野兽般,将背脊贴住墙,而它的枝叶,则如驼背的老人,向前伛倭,必须吃力地支持自己,才能免于颠扑。因此我推想,倘使不砍去那株已死了的冬青,也或者可以稍稍支持它,然而现在却已砍去了。而另一面,生命之力,又拼命地引诱它,引向空间,引向太阳,以至于要是再继续长大下去,它自己的过量的体重,必至折断了它的腰。因之它也似乎觉得这点,便停止发展,甚至过了整个的一年,它仍是原样高,原样大,寂寞地躲在墙角边;倘不是正式的跨下院子去,便很难看见它的是否存在。
而同时,砍去了树木,自然是多得了些光明,也有晒晾的地方了,然而一少了它们,又就觉到太寂寞了。因为少了它们,也就没有鸟声可听,月影可看。这,大概因为我们自己也是生物的缘故吧,往往多了一个生物,有时便会觉得多一份麻烦,但一旦少了一件,便又会觉得寂寞,那真是人类可笑的矛盾。
因此,我们又逐渐觉得寂寞起来了。当我们从玻璃格子上望出去,低点,便看见两块不毛的泥地,稍抬得高一点,又是面对着人家的死板的墙窗,此外再没什么有色素有生命的生物。虽然少了些蚊子,却也增加了热度,因为有着树木,树固然遮去了太阳的光线,但也代受了太阳的热力。这在平时,我们是不觉得的,现在却深切的觉得了,没了树木,也并没增加多少便利。
大概是偶然的一天,我又习惯地从玻璃上窥视天井,看见左边的那方泥地上,笔直地插着两三块劈开的柴爿,据我当时的断定,以为定是孩子们在天井里玩,于是就把柴爿当为旗杆之类,插在那里了。这玩意,我们小时,也常常这么做,因此我又想,大概明天,孩子们玩腻了,一定又会把它拔了,仍旧丢到柴堆上去。然而,它竟出乎我的意料,它们竟笔宜的插了好多天,当我每次探头门外的时光,还是笔直的插着。于是我又想,大概因为天气凉了,孩子们便少跑到天井里去,于是对那已经插着的柴爿,也就懒得去收拾了。
然而这想法并不对,在某一个星期天,我仍看见他们照样跑到天井里去玩,照样的争着吵着,对于刺面的秋风,并不觉着什么,而那插着的柴爿,也还照样的插着,可见我想的并不正确,另外必定还有一个原故。于是我就几乎每天都要习惯地向天井里窥视一次,看看插着的木片,到底有什么变动。终于有一天,晚饭的时候,我又探头看天井了,忽然看见木片拔去了,换上三根鹅毛,而且仍是插在原一地位上。
“鹅毛,哪里来的鹅毛?”我终于问了。
“是的,鹅毛,后门对家杀了鹅,她就去讨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