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木天(第4/5页)

有时,关灯独坐,望着街道上的灯光照在白雪土,颜色惨白的,四外,死一般地,寂静着,感到是会有“死”要降封这座古城上边似的。

在被雪所包围着的沉默中,无为地,生活着,心中是极度地空虚的。有时,如雪落在城上似地,泪是落在我的心上了。

虽然,过着蟄居者的生活,但是,广大的自然美也是时时引诱着我,而且强烈地引诱着。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沉默的古城,是又越发地显得空旷了。雪停了,又是一个广大无边的白色的宇宙。

我们,三四个人,在围炉杂谈之后,决定了到江南野外里跑一跑。

走到江边,下去,四外眺望一下,江山如旧。野旷天低,四外的群山,显得越发地小了。小白山显得越发地玲珑可爱。

南望去,远山一带,静静地伏在积雪之中,村落、人家、田野、树木,若互不相识地,遥遥地,相对着。

在一切的处所,都象死的一般地,山川,苹木,人畜,在相对无言。沉默的古城,好象到了死的前夜。

我们,三四个人,到了雪色天光之下,群山拥抱的大野里了。天低着,四外,是空廓,寂寥。

白色,铅色的线与面,构成了整个的水墨画一般的宇宙。

赶柴车的,走着。拾粪的孩子,走着。农夫们,时时,在过路。但都是漠不相关似的。

我们,三四个人,在田间的道上,巡回地,走着。有时,脚步声引出来几声狗吠。但,我们走开,狗吠也随着止住了,对于神的敬礼,好象也没有以先那样虔诚了。小土地庙已倾圮不堪了。

有时,树上露着青绿的冬青。鸟雀相聚着,聒叫着。待我们走近,立住,鸟儿,就一下子,全飞了起来。

江桥如长蛇似地跨在江上。象我们的血一天一天地被它吸去。

江北岸的满铁公所,好象越发高傲地在俯瞰松花江。它那种姿态,令人感到,是战胜者在示威。

天主堂的钟声哀惋地震响着。是招人赴晚祷呢?还是古城将死的吊钟呢?声音,是凄怆而轻脆的。

我们,三四个人,在田野中,走着。暮色渐渐地走近来。我们,被苍茫的夜幕笼罩住了。

在苍茫的夜色里,我是越发地感到凄凉了。那种凄凉的暮色在我脑子里深深地印上了最后的雪的印象。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包在雪中的古城,吐出来死的唏嘘了。

雨雪雰霏,令我怀忆起我的故乡来。现在,故乡里,还是依然地下着大雪罢。可是,我呢,则是漂零到大江南,也许会永远没有回到故乡的希望了罢。

和我同样地流离到各处的人,真不知有多少哟。可是,他们同我同样,也怕会永久看不见的故乡的美丽的雪景了罢。

在故乡呢,大概山川还是依然存在罢!永远没有家中的消息,亲友故旧是不是还存着呢,那也是不得而知了。特别地,对着雪景,我怀忆起来白发苍苍的老祖母的面影来。

有人从东北来,告诉我东北的农村的荒废。在那广大的原野里,真是“千村万落生荆杞,禾生陇亩无东西”了!

据说:有时土匪绑票子只绑十枝烟卷儿,在到处,人们都是过着变态的生活。

在故乡的大野里,在白雪的围抱中,我看见了到处是死亡,到处都是饥饿。

在白雪上,洒着鲜红的血,是义勇军的,是老百姓的。

据说,故乡的情形完全变样了。现在呈出了令人想象不到地变态的景象来了。

是死亡,是饥饿,是帝国的践踏,是义勇军的抵抗,是在白雪上流着猩红的血。在雪的大野中,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想象不出了。我只是茫然地想象着那种猩红的血,洒在洁白的雪上,在山上,在平原上,在河滨上,洒在一切的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