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英(第4/7页)

海上买书记

从郑振铎《佝偻集》里,看到了几篇关于买书的话,连带想起他在《欧行日记》里所说的一些,感到买书的艰苦,和获得好书时的愉快,真是被他说尽了。

获得了不经见的珍秘书籍,有如占领了整个世界,这说法虽不免有些夸张,但欢快的心情,确实不是语言文字所能表达的。因此,钱谦益在无可奈何,不得不出卖他的宋版《后汉书》时,就不免有“如后主失却南唐”的感叹。

不过甘苦尽管相同,获得的经过究竟各异。想到自己为着一些书,弄得节衣缩食,废寝忘餐,其艰苦也多可记。有所感发,特拉杂存之,作为个人买书生活的一段回忆。正是:

米星儿没一颗,

菜根儿无一个,

空把着几本文章做什么?

最使我不能忘怀的,是一部《三袁集》的买到。那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能记起了。从来青阁的书目上,看到《玉璠集小修稿》的名字,下面注着“缺中郎一卷,可谓遗憾”的话。当时,我已有《白苏斋类集》初刻本,《钟定袁中郎集》,并《袁小修集》,因其残缺也就没有注意。

有一天,去来青阁买书,偏遇着已经卖出。买书的人,大概总有这样心理,当满怀热望走进一家书铺,而什么都得不着,懊丧的情形,是难以言状的。所要的得不着,还总想另捞一两本书去。于是停住不走,问东问西,看架上书,翻地上书,……我当然不会成为例外。

这时我想起了《三袁集》。初意也不过是看看版本而已。哪知翻阅一过,竟使我快活得要跳起来。原来《中郎集》虽缺,全目是有的,而版本又是那样的可爱,小修诗不曾见过,这里所收又如此的多。我决定把它买下。经过许多时间的论价,他们让了一些,就定夺了。

约有一星期,把钱筹措齐了,取回了这五册书,心中的高兴,是不可言的。但又来了第二个问题,到什么地方去寻访缺少的中郎一卷呢?我把这事委托了各旧书店,特别是常常到内地收货的传经堂。我知道希望很少,但我幻想能够“遇”得着。

又是很久,各方面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问到时,大家只有摇头。去年的夏天,传经堂又去收书了,当快要回来的时候,我几乎每天从环龙路跑到蓬莱市场去等。有一天,因为过于热了,我没有去。哪知第二天去,铺主已在前一天回来了。

胡乱的把他收来的书翻了一过,买了几部,但我托他找的,一本也没有。我感到很失望。无意的回过头去,看学徒在那里修补一部明版书,凑近一看,竟忍不住的叫了起来。原来这正是我好久寻访不到的《三袁集》里的《中郎稿》。

“太奇巧了!”我这样想。接着就知道,这一卷书,已经于昨天到上海时卖了出去。铺主忘记我曾经托过他了。我一定要他替我设法。他很为难,说那买主也爱这本书。我说在他得着,依旧是一个残本,而我却可把这部书配全。”后来,我急得没法,便征得铺主同意,先把这一搭散页带走。

经过中间人和对方好几次磋商,总算说好了,我把一部袁照校刊的梨云馆本《中郎集》调换给他。这部书一直放在家里好几个月,我不敢拿回去修,我深恐又发生其他波折。结果,是受古替我重装的。

也是去年的事。在北平文奎堂的书目上,看见有《潇碧堂集》二十卷、续集十卷出售。表无涯刻本中郎集五种,我是有的,但从不曾听到过有什么《潇碧堂集续集》。这是一部很少见的书,便决定去买。

那时我很窘,又一心想买,便想了一个办法,买了一元邮票寄去,要求文奎堂把书寄给上海和他们有来往的书店,告诉他那几家和我相识。因为这几家,我是都可以欠帐的。从此,我以为自己又得到了一种珍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