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第6/6页)
刻工实为制笺的重要份子,其重要也许不下于画家。因彩色诗笺,不仅要精刻,而且要就色彩的不同而分刻为若干板片;笺画之有无精神,全靠分板之能否得当。画家可以恣意的使用着颜料,刻工必须仔细的把那么复杂的颜色,分析为四五个乃至一二十个单色板片。所以刻工之好坏,是主宰着制笺的命运的。在《北平笺谱》里,实在不能不把画家和刻工并列着。但为了访问刻工姓名,也颇遭白眼,他们都觉得这是可怪的事。至多只是敷衍的回答着。有的是经了再三的追问,四处的访求,方才能够确知的。有的因为年代已久,实在无法知道。目录里所注的刻工姓名,实在是不止三易稿而后定的。宋版书多附刊刻工姓名,明代中叶以后,刻图之工,尤自珍其所作,往往自署其名,若何钤、王士珩、魏少峰、刘素明、黄应瑞、刘应祖、洪国良、项南洲、黄子立,其尤著者。然其后则刻工渐被视为贱技,亦鲜有自标姓名者。当此木板雕刻业像晨星似的摇摇将坠之时,而复有此一番表彰,殆亦雕板史末页上重要的文献。
淳菁阁的刻工,姓张但不知其名;他们说此人已死,人皆称之为张老西,住厂西门,其技能为一时之最。我根据了张老西的这个浑名,到处的打听着。后来还是托荣宝斋查考到,知道他的真名是启和。松华斋的刻工,据说是专门为他们刻笺的,也姓张。经了好多次的追问,才知道其名为东山。静文斋的刻工,初仅知其名为板儿杨,再三恳托着去查问,才知道其名为华庭。清秘阁的刻工,也经了数次的访问后,方知其亦为张东山。因此,我颇疑刻工和制笺业的关系,也许不完全是处在雇工的地位;他们也许是自立门户,有求始应,像画家那个样子的。然未细访,不能详。
荣宝斋的刻工名李振怀,懿文斋的刻工名李仲武,松古斋的刻工名杨朝正,成兴斋的刻工名杨文、萧桂,也颇费恳托,方能访知。至于荣禄、宝晋二家,则因刻者年代已久,他们已实在记不清了。姑阙之。刻工中,以张、李、杨三姓为多,颇疑其有系属的关系,像明末之安徽黄氏、鲍氏。这种以一个家庭为中心的手工业是至今也还存在的。
刷印之工,亦为制笺的重要的一个步骤。因不仅拆板不易,即拼板、调色、亦煞费工夫。惜印工太多,不能一一说其姓名。
对此数册之笺谱,不禁也略略有些悲喜和沧桑之感。自慰幸不辜负搜访的勤劳,故记之如右。
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
□读书人语
这是篇记事的散记。记叙的是郑振铎为印《北平笺谱》四处奔走,刻意求访诗笺的事。郑振铎对于美术的爱好,是由他幼年时阅读文学书籍引起的,以后他酷爱古代的版画和木刻。三十年代,他和鲁迅合作编印了《北平笺谱》,为保存中国的木刻艺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本文即是郑振铎以杂记形式记录了他如何逐户访笺、商量印谱、寻访刻工名姓等等艰巨复杂的工作,从中看到作者有着怎样的耐心、细心和坚韧不拨的实干精神。鲁迅曾把作者的实干精神,称为“呆子精神”。这确实是令人感动的。行文朴实无华,也曲折尽意。语言颇为精致,文、白相间,与寻访古诗笺相互映村,更觉其雅,醇厚而有味道。由此可见作者散文书卷气之一斑,显示学者散文之深厚功力。 【刘晓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