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2015年(第8/9页)
6周后,他和母亲飞往意大利赴会。我想,就算他仍时不时地与出错的记忆抗争,他应该也能不着痕迹地应付自如,或如往常一样,机敏地掩饰过去。如我所料,他在演讲后做了一些注释,其他与会者们的反应,让他得到了期望中的满足感。
会后,他和母亲延长了行期。在两人这最后一次的共同旅行中,他们从佛罗伦萨一路玩到阿西西。接着,为了庆祝母亲的生日(当月5号,是母亲88岁生日),他们还特地去了从未去过的威尼斯,与父亲一位来自多伦多的同僚,以及两人在罗马邂逅的一名年轻意大利医生共度了好几天。
在格里提宫——两人于威尼斯入住的酒店,父亲用信纸给母亲写下了充满柔情的爱语。我想,他们在意大利多待的那几周,算是父亲晚年就他们多年婚姻生活中,多次让母亲忧心难过而努力做出的补偿。
“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并很感激你对我的耐心。在其他人都对我灰心丧气时,只有你,认同我想成为一名医生的渴望。你引导我、关心我这么多年,真是让我非常感激……”
然而,即便两人在威尼斯的那会儿,父亲在与陌生人交朋友时一贯的优雅和机智,似乎还是在一次晚宴上引起邻座一位迷人女士的关注。我想,那位女士肯定被他折服了,而我母亲则似乎觉得,她虽然对他感兴趣,但他对她的回应却殷勤得过了头。
“哈里,在你这个年纪,”回家后,她在给他的一封信(他们经常在厨房里给彼此留信,把写好的信靠在咖啡壶上)里这样写道,“还关注那种女人,简直应该感到羞愧。”
母亲用了个已经过时的字眼来形容那位女士——“那种荡妇”。好在那事也就到此为止。父亲自然向母亲道歉,说很遗憾伤害到了她的感情。
他们返回波士顿6个月后,父亲拉我坐下,开始了那场他已经用录音机录下的对话。那场对话中,他向我描述了自己刚刚遭遇的“感觉思维被截断”(即“意识受到干扰”)的经历,以及可能的成因。又过了18个月,他才接受了自己以前那名学生的诊治,最终确诊病情。
两年后,他的主治医生(也是跟他有30多年交情的好友)写信给他的律师:“因为高龄和丧失精神上的行为能力,哈里已经无法处理他自己的各项事务。”[7]那年6月,父亲出了那场事故后便住进了疗养院。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天平也发生了倾斜。以前,父亲用他的能力、判断力和威信,帮助我度过职业生涯中某些最不稳定的时期;在接下来的数年里,却变成我用自己的能力和判断力来保护他。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
从那时起,无论我想起任何早期的分歧,或我们父子很久以前的紧张关系,我都会尽力彻底摆脱它们;相反,我会着重回忆那些最美好的记忆。我发现,自己会满足地想起在缅因湖上度过的那些早晨。想起那些看见湖面泛起涟漪就以为鱼儿咬钩的情景;也会想起他带着我,匆匆赶去诊治病人的那天晚上,我会再次打开他的医疗包,将那把音叉或那捆木喉棒握在手中;我也会想起(也许,只是我最愉快的一段回忆)他将我抱上病床,并把听诊器挂到我脖子上,让我假装他“首席助理”的事。我为父亲而骄傲,并为有这样的父亲充满感激。此外,他那给母亲带来过伤害,也许并不完美,却从未停止过的爱,虽然最初让我心生怨恨,但终究还是令我感激。以上种种,都是我想牢牢守护的记忆。
自我俯身在父亲床前,将耳朵贴到他胸口,听他临终前最后的呼吸那晚,已经过去快7年了。但即便现在,我也觉得为了记住他这个人,我有义务回顾他那有时动荡不安,又无比复杂的一生。而且,回忆结束后,我依然满脑子都是昔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