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探索的感觉(第5/7页)

父亲住院期间,照顾他的医生中,有一位年轻、敏感、研究心脏病学的医生。尽管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交谈,她还是跟我聊起了我担心的问题,并说会与我保持联系。她的母亲和祖母都是医生。深思熟虑后,她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她告诉我,她在家中也遇到了相同的困境——她的祖母。我们曾在离父亲病房几英尺远的护士站谈论过此事。

“我们都要面对同样的决定,也就是面对你父亲的情况需要做出的那种决定。对我来说,要做出那样的决定简直难以置信。我之所以说难以置信,是因为在家中有这么多医生的情况下,我们还是无法解决怎么照顾祖母这个问题。我们太多人都没有做好要放弃她的准备。要梳理出我们而非她到底想要什么,实在太难。

“也就是说,我非常享受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光。她是我见过最睿智的女性,尽管如今已完全痴呆,但有段时间,她依然有非常连贯的幻想!”(这点儿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当然没有“痴呆”,但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她也会沉醉于自己连贯的幻想中——或者换个更贴切的词,沉醉于自己的“错觉”中。)

她继续说道,她祖母的那些幻想,通常都与照顾家人的平凡细节有关,比如“让我嫁人”“替我梳好头发”……她说。祖母出院前,曾“拿着手机坐在床上,试图重新预约一次美发。她一直对此念念不忘……我知道你正在经历类似的事。现在,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理解这种感受”。

等到再次有机会见面时,我们才得以更从容地分享彼此在这些问题上的感受。我曾提出,要对比一下老年护理领域的现状与我所知道的其他医学领域(包括儿科在内)的现状。于是,再次会面时,我问她是否考虑过与此相关的优先次序问题。我说,从纯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我相信自己一直观察的这些现象,似乎能为某种或许会出现的东西提供证据,并成为评价人生价值时一项绝对合理的特征。一个小孩(或任何一个相对来说还比较年轻的个体)至少还可能拥有丰富的人生;对经济秩序来说,一个痴呆的98岁神经病学家,却不再有任何长远价值。

我对她说,我总禁不住想:对一个处于我父亲这般情况的病人,愿意在医疗看护方面降低标准,正准确地反映了一个社会系统的价值体系。正如我在自己的教育事业中领悟到的那样,那些关乎国家未来福祉的、精明的条款,更多时候往往并非衡量人生的标准。(为证明学前教育或早期婴儿护理方面投资的合理性,政府机构最常提到的术语之一便是“未来生产力”。“要是现在善待这些婴儿,有朝一日,他们都会变成为国家繁荣做出贡献的纳税人”。而年长和有病之人,当然对国家繁荣毫无裨益,他们只会“坐在那儿”,耗光纳税人的财富。)

作为一名将自己的职业视为至高理想又毫无私心的医生,她无法容忍从经济价值角度来衡量一个病人“对社会的价值”,更不认为一个医务人员维护生命的义务应该受到这种观点的影响。然而,尽管有些不情愿,她依然不得不承认:社会结构配置、金融上的局限性,或政府制定的策略方针,都有可能使医生更难履行这些义务。

她也注意到,医生能在老年医学领域达到的声望,根本无法与很多其他医学领域相比。而且,该领域的薪资水平,也远远低于其他大多数领域。她说,如此一来的结果便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医生往往因为学费而背起巨额贷款,所以根本没有足够的人会进入这个领域。[2]于是,老年病科医生的数量并不能满足日益增长的年老群体的需求。而那些仍留在这一领域的医生,通常也要承担比其他领域大得多的工作量。她说,西尔维娅和我跟父亲那位医生打交道时遇到的种种困难,或许也能由此找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