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将至(第3/10页)

[17]。在安菲波利斯(Amphipolis)陷落的可耻惨败之后(他没能从军事上和指挥上阻止此战的失败),他忘记了在伯罗奔尼撒的灾难,创造了编年史记录家这样一个新面貌,答应按事情发生的经过记录战争的进程。我们终究沦丧到了迎合低级趣味的新闻的谷底了吧?不,因为在他之后还有色诺芬(Xenophon)[18],他是一位能把洗衣清单变成历史文献的艺术大师;色诺芬,他患了一种非常常见的眼疾而没完没了地呻吟(文化工业的特点是庸俗,不放过一切粗俗而触目惊心的细节。有人渡过这条河吗?那么,渡河的人一定“到肚脐眼都湿透了”。士兵们吃过腐烂变质的食物吗?他们一定“肚子拉个不停”)。[19]但是,修昔底德身上所表现的还远不止于此;我们可以在他身上找到那种写作文学的欲望,希望能成为文化工业为追逐时尚者而设立的各种文学奖项的候选人,这也无足为奇。修昔底德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文章里点缀上自然主义的装饰,效仿新小说:“身体的表面,摸上去并没有过多的热气,看上去也不怎么苍白;它淡红里透着乌青、布满了溃疡和疮疤……”[20]而主题呢?雅典的瘟疫。

这样一来,人类复杂的多面性被降低到客观风格,在我们的新文学领域中,及时的报道和先锋派占据了首要地位。有人抱怨年轻作家的语言让人无法理解,不过,只要稍有脑子的人,对于这种人的痛苦的唯一答复一定是:没有什么需要理解的,大众人也不希望人们去理解。现在雅典人已经彻底消亡了。

但是,如果说西方文明衰败了,大众人绝不会为之烦恼。难道他不是生活在现存社会中最好的世界里吗?重新来读一读伯里克利(Pericles)对一群心满意足、热情洋溢的雅典人的演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唯才是用的社会,人们欣喜乐观地追捧社会地位的两面性(“如果一个人有益于社会,贫困或微贱的社会地位并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因此有了不同的待遇标准,贵族正是这样的产物,至多是被制造平等的狂热所掩盖了。如今雅典人心甘情愿地成为人群中的一张脸,一个身披白色短外套的工人,一个屈从于群体行为的奴隶 (“我们对违法有难以想象的恐惧:我们对在政府里唯唯诺诺的官员言听计从,对法律唯命是从,尤其是那些如果不服从便会招致人们普遍蔑视的法律”)。雅典人,现在作为有闲阶级的代表,幸福地生活着(“为了辛苦劳作后身体得到恢复,我们找到了许多振作精神的途径,一年到头,我们根据古风传统的游戏和不断的宴饮进行庆祝活动,而我们所住的房子里,让人舒适的东西应有尽有,日常生活的快乐驱除了一切哀伤”)。换句话说,雅典人是繁荣富裕社会的居民(“琳琅满目的货品流入我们的城市,因此,我们不仅能享受本国的各种水果和产品,而且能将来自其他国家的物品据为己有,同样愉快和自在地享受”)。[21]

我们能够唤醒这个不动脑子、在雅典村庄里慵懒、自得其乐地生活的大众人吗?不可能,他之所以如此,正是被伯里克利所提到的那些把戏给拴住了。试想一下,成群的人涌进奥林匹亚,对刚刚看过的目标争论不休,仿佛他们的灵魂受到了威胁;要么如今奥林匹克运动会被用来记录年份!生命似乎可以通过一个投掷标枪的胜利者的身手来度量,或者某个在跑道上跑十次的人来计算。五项全能运动的成绩成为测量山脊的标准。有人出资请来诗人为这样的“英雄”谱写颂歌,而他们所赢得的桂冠则为城邦的荣耀增光添彩。伯里克利的演说真正让我们明白了事事皆美的文明。条件是你要声明放弃你自己的人性。蒙塔莱德斯警告说:“普天之下的人类社会将是细胞的总和,将是一堆石珊瑚,每一个个人将被安插进去,不是根据他的心智,而是根据他的生产能力,或是他融入整个社会平衡模式的能力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