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7/8页)

好好休息了一番之后的乔瓦尼·德罗戈清清爽爽,裹在暖暖和和的披风中,可能正在看着远处的灯光,心里却十分嫉妒。而在此时,浑身是雪的安古斯蒂纳正在吃力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捋顺自己那已被打湿的胡子,折好自己的披风,目的不是把它穿到身上取暖,而是另有一个神秘的打算。蒙蒂上尉在避风处盯着他,呆若木鸡,他问自己,安古斯蒂纳这是在干什么,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个很像这个中尉的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城堡内的一个大厅里有一幅很古老的画,画的是塞巴斯蒂亚诺亲王之死。这位亲王中了致命之伤,在密林深处,脊背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头低到另外一边,披风掉下来,披风的褶皱非常匀称。在这个人物身上看不到一点点身受重伤即将死亡的痛苦,看着他不能不吃惊,吃惊于画家的本领,画家完整地反映出了死者的全部高尚和极度的优雅。

现在,他不能不这样想,安古斯蒂纳现在很像这位密林深处受重伤的塞巴斯蒂亚诺亲王。安古斯蒂纳不像亲王那样穿着闪亮的盔甲,他的脚边也没有染着鲜血的头盔,更没有折断的利剑。他的脊背不是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而是靠在一块坚硬的石块上。不是一抹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额头,而是只有一点灯笼的昏暗光线照着他。可是,他还是很像那位亲王,手脚的姿势相同,披风的褶皱相同,临终的疲惫神情也相同。

这样说来,与安古斯蒂纳比较起来,尽管上尉、中士和所有的士兵都是那么健壮,那么自负,但他们无疑都像一些乡巴佬。在蒙蒂的内心里产生了一丝嫉妒和惊奇,尽管这好像有点儿荒唐。

雪停了,风在悬崖之间吼叫,卷着雪粒漫天飞舞,灯笼的火苗在玻璃内摇曳。安古斯蒂纳对此好像没有任何感觉,靠在石块上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城堡的遥远灯光。

“中尉!”蒙蒂上尉仍在努力,“中尉!快下决心!到下边来避一避,留在那里受不了,会冻坏的。快下来,托尼垒起一个小墙头。”

“谢谢,上尉。”安古斯蒂纳吃力地说,他每说一句话都非常吃力。他轻轻抬了抬一只手,做了一个手势,意思好像是说,一切已经无关紧要,一切都已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最后,精灵们的头领向他做了一个威严的手势,安古斯蒂纳带着厌烦的神情跨过那个窗台,优雅地坐进那个轿子。仙女们抬的这个轿子轻轻动了一下出发了。

几分钟内,听到的只是风的怒号。士兵们为了取暖,紧紧挤在悬崖下,现在,他们也不再想开玩笑,静静地在同寒冷搏斗。

风好像暂时停顿了一会儿,安古斯蒂纳将头抬起一点点,慢慢动着嘴唇,像是想要说什么,在他嘴里吐出的只有这么两个词:“明天必须……”之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有这两个词,声音是那么细弱,甚至连蒙蒂上尉也没有发现他在说话。

只说了这么两个词,安古斯蒂纳的头就向前低了下去。他的一只手雪白僵硬,放在披风的褶皱之间,他的嘴已经闭上,嘴上再次出现了微微的笑意。(轿子抬着他走了,他的目光从朋友身上离开,头转向前面,转向那支小小的队伍前进的方向,脸上带着好奇、好玩和疑惑的神情。就这样,在深夜,他走了,带着几乎是超越人的尊严的高贵走了。那支小小的神秘队伍像蛇一样在空中缓慢地曲折前行,越来越高,变成一条含混不清的细线,然后是一条雾一样的细条,最后完全消失了。

“安古斯蒂纳,您想说什么?明天怎么啦?”蒙蒂上尉终于从他躲避的地方走出来,用力摇着中尉的双肩,想把他摇醒。可是,已经不可能了,而只是把军用披风的整齐褶皱给摇乱了,非常遗憾。此时,士兵们没有一个人发觉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