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2/4页)
马丁不止一次地庆幸勃力森登已经死了。他那么讨厌群众,可是在眼前,他最优秀和最神圣的一切全被群众任意糟蹋了。肢解“美”的工作每天在进行。国内每个笨蛋都争先恐后地乘机在报上大出风头,借着伟大的勃力森登的光,把他们那枯萎、渺小的自我在群众面前抛头露面。有一张报纸说:“我们不久前曾收到一位先生来信,附来一首诗,与该诗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另外一张报纸,一本正经地责备海伦·德拉·德尔玛所写的那首讽刺诗,说道:“然而,毫无疑问,德尔玛小姐写该诗时,怀着揶揄的心情,而并不完全怀着崇敬的心情,这种崇敬的心情是一个诗人对另一个诗人,也许是最伟大的诗人所应有的。然而,不管德尔玛小姐对创作《蜉蝣》的那个人忌妒与否,有一点是确实无疑的:她像成千上万的人们一样,也被他这篇作品迷住了,因此早晚有一天,她也会尝试写作像他这样的诗篇。”
牧师们开始在讲经时攻击《蜉蝣》,有一位牧师,因为坚决拥护这首诗中的大部分内容,犯了异端的罪名,被逐出教会。这首伟大的诗篇把大家都逗乐了。打油诗作者和漫画家们乐得哈哈大笑,抓住了这题材不放,而在社交周刊的人物动态栏里,人们胡扯着关于这首诗的笑话,说什么查利·弗瑞恩兴私下跟阿契·吉宁斯说,一个人只消看了五行《蜉蝣》,就会动手揍一个跛子,看了十行的话,他自己就准会投河。
马丁并不觉得好笑;他也不愤慨得咬牙切齿。他的反应是感到一阵深深的哀愁。他自己的整个世界,顶巅上是爱情,已经崩溃了,跟这一比,杂志界的崩溃和亲爱的读者群的崩溃又算得上什么呢!勃力森登对杂志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他,马丁呢,可得辛辛苦苦、白费力气地花了几年工夫,才叫自己明白过来。杂志界的内幕,正跟勃力森登所说的完全一模一样,甚至还要糟糕些。他安慰自己说,好在我已经“唱够”了,从此不干了。他好高骛远,把自己的大车拴在一颗星上,只落得掉在瘟疫横行的泥沼里。塔希提的幻景——明亮、可爱的塔希提——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愈来愈多了。还有平坦的帕乌莫土群岛和高耸的马克萨斯群岛;他这一阵时常想象到自己搭着做买卖的大帆船或者轻巧的小快船,趁黎明时分在帕皮提溜出环礁,开始漫长的航程,穿过产珍珠的珊瑚岛群,直上奴加希伐岛和泰奥海伊湾,他知道,塔马利会在那儿宰了一口猪来欢迎他的光临,塔马利那些戴着花环的女儿也会在那儿抓住了他的手,唱啊笑的给他戴上花环。南海在召唤他,他明白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应召而去的。
这一阵,他随波逐流地生活着,在知识的王国里赶了好长的路程,如今在休养生息了。等《帕台农》把那张三百五十元的支票寄给了他,他就把它转交给当地那位替勃力森登家属照料他的事务的律师。马丁交掉支票,拿到一纸收据,同时为勃力森登给过他的那一百块钱写了一张借据。
没有隔多久,马丁就不再光顾那几家日本餐馆了。正当他放弃战斗的当儿,时运转啦。可是转得太迟了。他拆开《千年盛世》寄来的一封薄薄的信,心里一点也不感到兴奋,他仔细一看,是张票面三百元的支票,并且得悉这是采用了《冒险》给他的稿费。他欠人的债,包括从那家重利盘剥的当铺拿到的当款都在内,一股脑儿也只有一百块钱不到一点。他就还的还,赎的赎,再去找勃力森登的律师,还掉那一百块钱,起出借据,结果口袋里还有一百多块钱。他到裁缝那儿定做了一套衣裳,上全城最好的饭馆去吃饭。他还是睡在玛丽亚家的那间小屋子里,可是附近一带的孩子们,看到他穿了新衣裳,就不再站在柴房顶上,或者把头探过屋后的栅栏,叫他“浪人”和“瘪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