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4页)
有一回,马丁在奥克兰的一条街上碰到葛特露,听到了一桩事,那是他自己明知道不可能不这样的——伯纳德·希金波森因为他叫一家人在人们面前丢尽了脸,恨死了他,不许他上门了。
“你干吗不出门去,马丁?”葛特露恳求道。“出门去吧,到什么地方去找份工作,安顿下来。过后,等这件事全给人忘了,你再回来好啦。”
马丁摇摇头,可是一句解释话也不说。他怎样解释呢?他看到自己跟一家人之间在智力方面有一道可怕的鸿沟张着大口,不禁给吓坏了。他永远跨不过去,永远没法跟他们解释自己的观点——就社会主义这方面来讲,实在就是尼采的观点。要叫他们理解他的态度和行动,英语的词汇根本不够用,再说,任何语言的都一样。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循规蹈矩的行动,就他的情况来说,是找份工作。他们自始至终只会说这句话。他们的思想词汇里一股脑儿也只有这一点儿东西。找份工作吧!去干活吧!他姐姐一边讲着,他一边心想,这批可怜、愚蠢的奴隶啊。莫怪世界的主人是强者啦。奴隶们一心热中于自己的奴隶身份。一份工作,在他们心目中,就是一个金身偶像,他们朝它顶礼膜拜。
葛特露要给他些钱,他又是摇摇头,尽管明知道当天就得上当铺去走一遭。
“眼前还是别来看伯纳德,”她警告他说。“过几个月,等他火气退了,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替他驾送货车。什么时候想找我,打发人来叫,我就来。别忘了。”
她出声地哭着,走了,他看她拖着笨重的身子,蹒跚地迈着步,感到一阵剧烈的悲哀袭上心头。他目送着她,觉得尼采哲学的理论大厦仿佛在颤动,摇摇欲坠了。抽象的奴隶阶级是无所谓的,等到一联系到自己的家里人,那可不大痛快啦。话说回来,如果说世上的确有一个奴隶被强者践踏在脚下,那这个奴隶就是他姐姐葛特露。他发觉自己的矛盾,不禁狞笑起来。他还自以为是个出色的尼采信徒呢,竟然一触动感情,就让自己的理性概念动摇起来——是啊,竟然被奴隶的道德观念本身所动摇,因为他对他姐姐的怜悯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啊。真正高贵的人是不屑怜悯和同情的。怜悯和同情原是在地下的奴隶营中产生的,无非是聚集在一起的伤心人和弱者的那份苦难和血汗生活的产物罢了。
【注释】
(1)寂静派,17世纪中,西班牙教士摩林诺斯在罗马发起组织的一种神秘主义的宗教派别,主张清静无为、静思悟道。
(2)作者意谓马丁是尼采超人哲学的信徒,不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一心向往着那个马背上的人来做世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