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4页)

勃力森登痛苦地喘了一会儿,然后格格地笑起来了。

“如果你这一下把我送了命,我可会永远感激不尽了,”他说。

“这一阵,我的脾气真是一触即发,”马丁赔不是了。“希望没有弄伤你。来,我给你再做一杯糖水酒。”

“啊,你这个棒小子!”勃力森登接着说。“不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体感不感到自负。你真棒得厉害。你是一只小豹,一头小狮子。得了,得了,有了这份力气,反正你自己受累。”

“你这是什么意思?”马丁诧异地问,一边递给他一杯酒。“来,喝掉它,放乖些。”

“因为——”勃力森登喝了一口糖水酒,满意地笑笑。“因为娘儿们不会放过你。她们会缠着你,直到你死为止,她们已经缠过你了,要不,我是个昨天才生下来的不懂事的娃娃。这回你再把我卡得气都透不过来也不顶用了;我的话一定要说出口。没问题,这桩恋爱对你是早年初恋;可是看在‘美’的分上,下回眼光放得准些。你到底跟资产阶级小姐打交道干吗呀?别去理睬她们。挑个顶呱呱的放荡不羁、热情如火的女人,她不贪生、不怕死,能爱上你就爱你爱到底。这种女人有的是,她们会乐意地爱上你,就像资产阶级娇生惯养的怯生生的小姐一样。”

“怯生生的?”马丁不服气地问。

“正是这么回事,怯生生的;把人家唠唠叨叨地教给她们的那套微不足道的道德观念唠唠叨叨地搬出来,并且没有勇气过真正的生活。她们会爱你的,马丁,可是她们更爱的是她们那套微不足道的道德观念。你需要的是放浪形骸的生活、自由自在的精神,是五光十色的大蝴蝶,而不是灰不溜丢的小飞蛾。啊,你也会厌倦她们,厌倦所有的女人的,那是说,要是你走了霉运,活得下去的话。可是你绝对活不下去。你不会回到船上去,回到海上去;因此,你会逗留在这些瘟疫窝般的城市里,直到一副骨头都烂掉,然后死去。”

“你尽管跟我讲大道理好啦,你可没法使我跟你辩论,”马丁说。“说到头来,你的见地,不过是由你的性情所决定的,而我的性情所决定的见地,跟你的同样无可指摘。”

他们关于爱情、杂志和其他不少事意见不一致,可是他们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拿马丁这方面来说,这份喜欢是非常深的。他们天天会面,有时候,勃力森登也至多只在马丁那不通风的屋子里待上一个钟点。勃力森登每次总少不得带一夸脱威士忌来,有时候,他们上闹市去一起吃饭,他从头到尾不停地喝威士忌苏打。两人的账总是由他付的,马丁通过他吃到了精美的菜肴,第一次喝到了香槟酒,还尝到了莱茵白葡萄酒。

然而勃力森登始终是个谜。尽管脸蛋看起来像个苦行者,血气也衰退了,他却是个明目张胆的纵欲之徒。他不怕死,对种种生活方式都抱着讥诮刻毒而愤世嫉俗的态度;可是,眼看命就要不保了,他却留恋着生命,一丁点儿都舍不得放掉。他心怀一团狂热,要活命,要找刺激,“要在我出生的宇宙尘之间好歹占一席地”,这是有一回他自己说的。他胡乱地服用麻醉品,干过不少怪事,为了追求新奇的刺激、新奇的感受。他跟马丁说过,他有一回一连三天不喝水,存心这样做,为了要体会一旦喝水解渴时的那种妙不可言的快感。他是谁,是干什么的,马丁始终没弄明白。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他的将来是眼看就要跨进坟墓,而他的现在呢,是一场痛苦的生之挣扎。

【注释】

(1)夸脱,一加仑的四分之一。

(2)糖水酒,酒、水、糖和其他香料的混合物。

(3)1873年,比利时神甫达米恩(1840—1889)自愿赴夏威夷群岛中的莫洛凯岛上麻风病人区去,为病人服务。他对改善该区的生活条件作了不少努力,后来也得了麻风病,于1889年死在岛上。事后,檀香山一个长老会牧师对达米恩神甫恶意毁谤,史蒂文森曾在神甫逝世后赴该岛访问,对他的功绩很是钦佩,遂以义愤填膺的心情,于1890年在澳洲悉尼发表著名的《给海德神学博士的一封公开信》,伸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