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3/8页)
后来,事实证明罗丝顾虑得有道理。马丁跟考德威尔教授待在一个惹人注目的角落里,尽管马丁不再指手画脚,就罗丝那苛求的眼光看来,他还是眼睛闪烁得太勤,讲话太快太热烈,神情太紧张,并且兴奋得腮帮太红。他不够庄重,不懂节制,同跟他交谈的那位年轻的英语教授显得截然相反。
可是马丁才不管外表呢!他马上觉察到对方的头脑是训练有素的,并且赏识他所掌握的丰富知识。再说,考德威尔教授可不知道马丁对一般英语教授的看法。马丁要对方谈自己的本行,虽然他起先似乎不大愿意,马丁到底使他谈了。因为马丁觉得一个人没有理由不谈自己的本行。
“不赞成谈自己的本行,”几个星期前,他对罗丝说过,“那是既荒谬又不应该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要不是为了交流彼此最有心得的东西,那天底下还找得出什么别的理由来呀?说起来,他们最有心得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兴趣所在,他们的谋生之道,他们的专长,那是他们日日夜夜都忘怀不了,甚至做梦也梦到的。假定勃特勒先生遵守了社交礼节,发表一套他对保尔·魏尔伦、德国戏剧或者邓南遮的小说的见解吧。我们不听得厌死才怪呢!拿我来说,如果一定要叫我听勃特勒先生讲的话,我情愿听他讲他的法律。这才是他最有心得的东西,人生那么短促,我每碰到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总想知道他最有心得的东西。”
“不过,”罗丝不同意道,“还有每个人都感到兴趣的一般话题呢。”
“这一点你错了,”他一个劲地说下去。“凡是社会上的人,凡是社会上的集团——或者不如说,差不多所有的人和集团——都学习比他们好的人的榜样。那么,最好的学习对象是谁呢?是那班游手好闲的人,那班游手好闲的富人。他们一般说来,不懂得那班在世界上有所作为的人们所懂得的东西。听人家谈这一套东西会叫他们厌烦,因此这班游手好闲的人就规定说,这一套东西是本行话,不应该谈。他们同样还规定什么才是本行以外的、可以谈的东西,那就是新上演的歌剧啦、新出版的小说啦、打牌啦、打弹子啦、鸡尾酒啦、汽车啦、赛马会啦、钓鳟鱼啦、钓金枪鱼啦、打野兽啦、驾游艇啦,这一套东西——请注意,这些才是游手好闲的人所懂得的事。说实在的,这一套正是游手好闲的人的本行话的内容。可是滑稽透顶的是,不少聪明人,还有凡是自以为聪明的人,竟让这班游手好闲的人来这样蒙骗他们。至于我呢,我可想知道一个人最有心得的东西,随你管它叫庸俗的本行话也好,或者什么别的名称也好。”
可是罗丝没听懂他的话。他这段对正统思想的攻击,在她看来,不过是故作惊人议论罢了。
因此,马丁用自己的一股热忱来感染考德威尔教授,逼迫对方说出心里话来。罗丝在他们身边停下步来,听到马丁在说:
“你在加利福尼亚大学里,当然不发表这一套异端言论的吧?”
考德威尔教授耸耸肩。“你知道,这是忠诚老实的纳税人对付政客的问题。萨克拉门托给我们经费,因此我们就得向萨克拉门托叩头,向大学评议委员会、执政党的报刊,或者两党的报刊叩头。”
“对,这是很清楚的,可是你怎么样?”马丁紧钉着说。“你一定是条不得其所的鱼吧。”
“我看,在大学这个池塘里,像我这样的鱼是绝无仅有的。有时候,我很明白自己是不得其所的,我该待在巴黎,在寒士街,隐士的山洞,或者一些极端放浪不羁的艺人中间,喝喝红葡萄酒——人家在旧金山管它叫‘意大利红酒’——在拉丁区的起码饭馆里吃饭,关于天下万物,大叫大嚷地发表一套过激的言论。说真的,我常常简直肯定地相信,自己是个生就的过激分子。可是话说回来,还有那么许多问题我肯定不了。我一想到自己做人的弱点,就胆怯起来,这弱点使我永远没法在任何问题中理解所有的因素——你知道,那是些关于人类的重大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