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5页)

那台毫无人性的编辑机器跟以往一样滑溜地运转着。他把回件邮票跟稿件一起放在信封里,把它投进邮筒,三个星期到一个月后,邮差走上台阶,把稿件递给他。没有问题,在收信的那一端并没有什么有生命、有体温的编辑。那全是一套轮子、齿轮和注油器——一台自动控制的灵巧机器。他失望到这步田地。竟然怀疑编辑到底存在不存在了。他从没看到过什么迹象,可以证明有一个编辑存在,再说,因为他所有的稿件被退回时从没附着半句意见,那看来似乎可能编辑只是办公室小厮、排字工人和印刷工人所捏造出来并竭力宣传的虚构人物吧。

他跟罗丝待在一起的那些钟点是他唯一快活的时候,说起来可也不是每分每秒都快活的。他老是被一种叫人苦恼的不安情绪所折磨着,这种情绪比他没有得到她的爱情时更叫人心痒难熬;因为,虽然他如今得到了她的爱情,但是得到她本人的希望却还是那么渺茫。他要求她等上两年;时光跑得飞快,他却一事无成。再说,他老是记着这一点:她不赞成他在干的事。她没有直截了当地这么说。然而她转弯抹角地使他知道,就像她亲口说出来一样的明白、肯定。她并不感到愤慨,而只是不赞成罢了;虽然,换了别的心地没那么善良的女人,怕会感到愤慨,她呢,却至多感到失望罢了。她失望的原因是,她着手塑造的这个男人竟然不肯听人塑造。她起先发现他是相当肯听人任意塑造的素材,后来,他可变得愈来愈倔强,不肯让她照她父亲或者勃特勒先生的形象来塑造了。

他的伟大和坚强的品质,她都看不见,或者更糟的是,她全看走了眼。这个男人是十分肯听人任意塑造的,因此他在人生的任何角落里都可以生活,但她却以为他任性而执拗得厉害,因为她没法把他塑造得使他肯生活在她那个角落里,实在她也只熟悉这一个角落。她无法了解他那奔放的思想,因此,每逢他的想法使她摸不清头脑时,她就认为他古怪。对别人的想法,她就从来不会摸不清头脑。她始终能了解她父亲和母亲、她弟弟们和奥尔奈;因此,她不了解马丁的时候,就认为毛病准出在他身上。思想褊狭的人妄想当多方面的人的导师,总免不了会发生这种悲剧。

“你崇拜正统思想,”有一回,他们谈论普莱普斯和范德尔瓦特时,他对她说。“我承认,拿他们当权威来引用,他们是再出色不过的——美国的两位头儿脑儿的文艺批评家。我国的每个教师都把范德尔瓦特尊崇为美国批评界的老前辈。可是我读过他写的东西,我以为那真是头脑空洞的人的十全十美的杰作。是啊,他大不了是个言语无味的老冬烘,多亏葛莱特·伯吉斯想得出这么说。普莱普斯呢,也不见得高明多少。就拿他的《毒芹》来说吧,写得可真是漂亮。连一个逗号用得不对头的都没有;讲到格调——啊!——那真是崇高,太崇高啦。他是美国稿酬最高的批评家。可是,苍天在上,他压根儿算不上什么批评家。英国人写的批评文章要好得多呢。

“可是问题是,他们唱着迎合大众的论调,他们唱得那么漂亮、那么循规蹈矩而踌躇满志。他们写的书评叫我想起英国人的星期日。他们是大众的传声筒。他们支持你那些英语教授,你那些英语教授也支持他们。他们脑瓜里没有一丁点儿自己的独特见解。他们只懂得正统思想——事实上,他们自己就是正统。他们脑筋迟钝,正统思想很容易在他们脑瓜上打上烙印,就像酿酒厂的招牌给印在一只啤酒瓶上一般容易。他们的功用正是抓住所有进大学的青年,把他们头脑里可能有的那一丁点儿独特见解清除干净,然后打上正统思想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