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7页)

他们在起居室内一坐下,他就觉得比较轻松了——轻松得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使他感到轻松;而叫她这么做的那种体恤别人的心肠,使他更疯狂地爱她了。他们从他借的那两本书谈起,谈到他深爱的那本史文朋诗集,还谈到他看不懂的那本勃朗宁诗集;接着,她把话题从这一个引到那一个,一边思量着怎样来帮助他的问题。从他们初次会面起,她就时常想到这问题。她很想帮助他。他激起了她的怜悯和柔情,过去谁也没有这样做到过,而她这份怜悯,与其说是对他有所贬损,还不如说是她母性的流露。她这份怜悯绝对不是寻常的,因为激发它的这个男人如此富于男人气概,叫她那战战兢兢的处女的心大为震惊,叫种种陌生的念头和感情刺激她的心灵,弄得脉搏卜卜的跳。跟前一回一样,他那截脖子吸引着她,一想到把她自己的手放上去,就感到甜蜜。这似乎仍旧是一股荒唐的冲动,可是她变得愈来愈习惯了。她想不到新生的爱情竟会用这种方式集中地体现出来。她也想不到,他在她自己心里激起的感情竟然就是爱情。她以为自己大不了对他发生了兴趣,把他看作一个有着种种潜在优点的不寻常的人物罢了,因此她甚至感到有点儿慈悲为怀。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望着他;他那方面呢,可是另一回事。他明白自己爱上了她,想望着她,他过去一辈子从没对任何事物这么想望过。他过去爱好诗歌,是为了美;可是自从认识了她,那扇通往爱情诗的辽阔原野的大门就大大地敞开了。她给他的理解,甚至比盖莱和勃尔芬区给他的还多。有一行诗,一星期前他不会想上第二遍——“天字第一号的恋人愿为一吻而死”;可是现在,它始终死钉在他脑海中啦。他对这行诗的妙处和真实性感到惊异;他这会瞅着她,明白自己会心甘情愿地为一吻而死。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天字第一号的恋人,随你授予他什么骑士爵位,都不能叫他更得意。他终于明白了生命的真谛,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生下来。

他眼睁睁地望着她,听着她讲,心里的念头愈来愈放肆了。他回味着在门口跟她握手时所感到的欣喜若狂的心情,巴不得再握一次。他的目光时不时溜到她嘴唇上,如饥似渴地巴不得亲亲它们。然而,这种欲望里并没有一丁点儿下流或凡俗的成分。这两片嘴唇在她讲话时的每一个发音动作,叫他看在眼里,都觉得怪舒服的;然而它们可不是寻常的嘴唇,不是一般男女的那种嘴唇。它们的实质不仅仅是凡人的血肉。它们是纯然属灵的嘴唇,而他对它们的欲望,也似乎跟那种驱使他去亲别的娘儿们的嘴唇的欲望大不相同。如果他亲她的嘴唇,用他自己那有形的嘴唇去亲它们的话,那会是带着崇高而敬畏的热忱,跟人们亲上帝的圣袍时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产生了这种价值转换,不知道当他对她看时,他眼睛里闪亮着的光芒,正是当爱情的欲望袭上心头时,人们眼睛里所闪亮着的那种光芒。他想不到自己的眼光竟如此热烈而富于男性气概,也想不到它的热情的火焰竟会打动她的心灵,使它起变化。她那感人至深的处女的纯洁性,使他自己的感情升华,并且加以改装,使他的思想变得纯洁、崇高,像冷澈的星空一般,要是他知道了自己眼睛里放射着这种光芒,就像一股热情的暖流,直流进她的身子,激起一股同样的热情的话,他准会大吃一惊。她被这种光芒微妙地打扰着,它不止一次地——虽然她不懂是什么道理——真讨人喜欢地闯进她的心灵,打断她的思路,迫使她不得不去摸索那中断了的、只吐露了一部分的意见。讲话对她一向是轻松容易的事,因此,要不是她明白正因为他是个突出的人物,才会这样打扰她的心灵,她准会想不通的。她对外来的印象十分敏感,因此,这个像一丝微风般从另一个世界里吹来的旅人,竟会对她发生如此大的影响,到底是不足为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