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7页)
然而,诗歌才是他的安慰。他读了很多,发现那些比较质朴的诗人给他最大的快慰,他们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他爱好美,他在诗里找到了美。诗歌,像音乐一样,深深地打动了他,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他实在正在训练自己的头脑,预备将来担当更繁重的工作。他的头脑像一张白纸,他所读到而爱好的不少诗篇,都不费力气地一节节印在这纸上,因此他不久就能够把读过的铿锵、优美的诗行高歌低吟一番,从中得到极大的愉快。后来,他偶然发现盖莱的《古典神话》和勃尔芬区的《寓言时代》并排放在图书馆书架上。这是个启发,像一道强烈的光芒,直射进他那无知的黑夜,于是他更贪得无厌地读诗了。
图书馆写字台边的那个管理员看到马丁来的次数那么勤,变得十分和气,看见他走进去,老是对他笑笑,点头招呼。正因为这样,马丁放胆干了一桩冒昧的事。他拿了几本书到写字台旁,等那人在借书证上盖印的时候,脱口而出地说:
“喂,我有件事想请问你。”
那人笑笑,注意听着。
“你认识了一位年轻小姐,她请你去看她,你该过多少时候上门去?”
马丁觉得衬衫紧紧地贴在自己肩上,因为这一来吃力得汗水直冒了。
“唔,我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吧,”那人回答。
“不错,可是这情况不同,”马丁表示不同意。“她——我——唔,你知道,是这么回事:也许她不在家呢。她在大学里念书。”
“那么下次再去好啦。”
“我说的不能表达我的意思,”马丁结结巴巴地招认,一边打定主意完全听对方的吩咐。“我不过是个粗人,我从没见过什么社交界的世面。这姑娘跟我压根儿不一样,我呢,也跟她压根儿不一样。你看我这不是在发傻劲,对吗?”他陡地发问。
“不,不;绝对不,你放心好了,”对方坚决声明道。“你的要求并不完全是参考室的分内事,不过我十分高兴帮助你。”
马丁钦佩地望着他。
“要是我会这么扯,那就行啦,”他说。
“请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但愿我能讲得这么轻松,讲得客气,这一套玩意儿。”
“哦,”对方说,听懂了。
“什么时候去最好呢?下午?——不太近吃饭的时候?还是晚上?还是星期日?”
“我来告诉你吧,”图书馆管理员面露喜色地说。“你打个电话给她,问一声好啦。”
“好,我就这么办,”他说完,拿起书来就走。
他又转过身来,问:
“你跟一位年轻小姐讲话的时候——譬如说:丽茜·史密斯小姐——你叫她‘丽茜小姐’呢?还是‘史密斯小姐’?”
“叫她‘史密斯小姐’,”管理员用权威人士的口气说。“一直叫她‘史密斯小姐’——直到你跟她更熟悉了才改口。”
马丁·伊登就这样解决了问题。
“随便什么时候来好啦;我整个下午都在家,”罗丝这样说,这是他在电话里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去还那几本书时所得到的回答。
她亲自开门迎接他,她那双女人的眼睛马上看清了裤腿上笔挺的烫迹线,还看出他多少改进了一丁点儿,虽然还说不上来改进了些什么。她还被他的脸打动了。他那股生气勃勃的劲儿,简直是一股蛮劲,像一阵阵浪潮似的从他身子里奔流出来,向她冲击。她又感到一股冲动,真想靠拢他去取得温暖,一方面又不禁惊异,一见着他,自己竟有这么大的反应。而他那方面呢,当她伸手问好、碰上他的手的时候,又感到那种叫人沉醉的莫大喜悦。他们俩不同的地方是:她是冷静而沉着的,而他却涨红着脸,一直红到头发根。他还是那副老样子,笨拙地跟在她后边一步一颠地走,肩胛一摇一摆,东歪西倒,叫人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