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然而,这次改造自己还不仅仅在外表方面。他烟还抽,酒可戒掉了。到那时为止,他以为喝酒是男人的分内事,还以自己酒量好为骄傲,跟人斗起酒来,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每碰到一个同过船的伙伴(旧金山多的是这种伙伴),还是跟过去一样,请对方喝酒,对方也回请他,可是他给自己要的不是淡啤酒就是姜汁酒,并且毫不计较地忍受大伙儿的嘲笑。等他们渐渐醉得哭哭啼啼了,他打量着他们,看他们的兽性露出了真面目,主宰了他们,心里感谢上帝,自己总算不再跟他们一样了。他们全有自己不如人的地方想忘掉,他们一喝醉了酒,阴沉、迟钝的心灵里就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天神,每个人在自己那一方醉醺醺的非非之想的天堂里称王称霸。对马丁来说,烈酒的需要不再存在了。他沉醉的方式是前所未有而更加深沉的——沉醉在对罗丝的想望里,是她激起了他的爱情之火,让他看到一眼更崇高的永久的生命;沉醉在书本里,它们使求知欲化做千百万条蛆虫,咬啮着他的头脑;并且沉醉在清洁的感觉里,他知道自己愈来愈清洁了,这一来使他甚至比以往更健康,从头到脚显得十分强壮。
有一晚,他上剧院去,痴心妄想说不定会在那边碰到她,结果从花楼上望下去,果然看到了她。他看见她在过道上走,跟阿瑟和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在一起,这小伙子留着一大簇圆圆的像足球的头发,还戴着眼镜,一看到他,马丁就马上产生惶恐和妒忌的心情。他看见她在正厅前排坐下来,那天晚上他就简直什么也不看,只对她看——一对纤美、雪白的肩胛和一头淡金色的头发,远远望过去,不怎么清楚。然而却有别人在看着他,因为,他有时在对周围的人们望着的时候,留意到在前面一排,朝边上数过去十几只座位的地方,有两个年轻姑娘回过头来,眼睛里带着大胆的表情对他微笑。他一向是很随和的。他生性不愿给人家钉子碰。在过去,他会回她们一笑,并且进一步逗对方再笑。可是这会儿情况不同。他回她们一笑,就掉过头来,不再有意朝她们看了。可是有几次,他忘掉了这两个姑娘,眼睛不觉又瞥见她们那笑吟吟的脸蛋。他不可能一天之内就把自己完全变一个样,也不可能违反自己天生的一副好心肠;因此,在这些时候,他只得带着一种热情友好的态度对那两个姑娘笑笑。这对他并不是新鲜的事儿。他明白她们伸出了女人的手来抓他。可是这会儿情况不同。在遥远的正厅前排座位上坐着那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女人,跟这两个他同阶级的姑娘那么不同,那么大大的不同,使他对她们只能感到怜悯和悲哀。他一心想望着,但愿她们能够有她那分善良和光荣,哪怕有一点儿也好。不过,他也绝对不愿因为她们移樽就教而伤她们的心。这回事并不叫他得意;他想到因为自己身份低贱,才会弄出这种事来,反而有点儿感到丢脸。他明白,要是自己属于罗丝的阶级,这两位姑娘就不会主动来这一套了;她们每对他看一眼,他就觉得自己的阶级用手一把拖住了他,不许他向上爬。
他在末一幕闭幕以前,就离开了座位,一心想等她出剧院的时候看到她。外边人行道上老是站着不少人,他可以把鸭舌帽拉得低低的,遮住了眼睛,躲在别人的肩膀后边,这样她就不会看见他了。他跟第一批出剧院的人们一起出来;可是他刚在人行道边上站好,那两个姑娘就出现了。他知道她们在找他;这当儿,他恨不得诅咒自己身上吸引女人的地方。她们漫不经心地朝人行道边上走过来,愈来愈近,他明白就要被发现了。她们慢下来,被挤在人堆里,赶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中有一个跟他身子一碰,看起来好像是刚看到他的样子。她是个苗条、黝黑的姑娘,生着一双大胆的黑眼睛。可是这双眼睛在对他微笑,他就回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