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第7/7页)

但是,尽管似乎有这份自知之明,伦敦最后还是逃不掉跟马丁·伊登同样的命运:用自己的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同之处只是他推迟了十六年之久而已。这是他和马丁又一点最大的差别。马丁是一成名马上就幻灭的,伦敦却从一九〇〇年到一九一六年写作了近五十部作品才走上绝路的。从南太平洋回美后,他开始雇人修造大规模的别墅“狼舍”,先后花去了八万元。一九一三年八月十八日刚刚落成,当晚就起火烧成一片废墟。这对他是个莫大的打击。社会党的同志们本来就指责他在党亟需资金时个人肆意挥霍,这时把这次事件看作对一个兴建宫殿的社会主义者的惩罚。伦敦为了筹集这笔巨款及其他用途,经常向出版商预支版税,事后不得不以粗制滥造的作品去抵偿。他心情异常矛盾,曾在致辛克莱的信中坦白承认:“我写成了一篇东西,感到痛恨。我写它,因为我需要钱,而这正是轻而易举的生财之道。但如果给我自己有选择余地的话,我绝对不愿再动笔写作——除非是写一篇社会主义论文来对资本主义世界说明我多么鄙视它。”迟至一九一五年,他的确还为辛克莱所编自古以来的先进思想家、诗人、革命者的文集《争取公道的呼声》写了篇精辟的序文。在文中,他指出世界上充斥着不义、残暴和苦难,但人类一定能建立一个更高级的新的文明。

但他晚年也发表了不少廉价、庸俗甚至反社会主义的小说。他又开始酗酒,结果“借酒浇愁愁更愁”,形成恶性循环。他得了精神忧郁症,周期越来越频繁,并出现酒精中毒的征象,终于在一九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清晨,被发现服了吗啡而人事不省,经抢救无效,于当晚去世,享年仅四十岁。

杰克·伦敦当时已是世界上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他的过早的逝世受到全世界各方面的哀悼。后人把他尊崇为“美国无产阶级文学之父”,这是他当之无愧的。他出身于劳动人民,为劳动人民写作,为劳动人民请命。尽管他始终无法彻底解决世界观的矛盾,他的最佳创作和革命论文将永远是进步人类的宝贵文化遗产的一个组成部分,而《马丁·伊登》也将作为他不平凡的一生中最富有代表性的作品而流传下去。

吴 劳

一九八一年三月一日

一百多年前,杰克·伦敦成长的那个时期中,在美国正是一小撮靠巧取豪夺致富的“强盗资本家”(robberbaron)和在“血汗工厂”中挣扎求生的广大劳动者尖锐对立的世界。他就他亲身的体验,加上他所理解的达尔文学说和马克思主义,写出了这样一部富有革命战斗精神的小说,成为当时方兴未艾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中的佼佼者,自是顺理成章的。今天我重读这篇二十一年前写的译本序,觉得在关于作者的生平介绍以及对作者的创作意图的分析上,大体还是站得住脚的,原序中所用的战斗性较强的词汇和伦敦那个时代的气氛应该说也是合拍的。但时代不同了。今天,美国等发达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已涌现了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社会结构已从金字塔型转变为橄榄型,即中间特别大,而上下两层则相对地缩小了。所以,《马丁·伊登》的现实意义主要在于,作为一部杰出的青年成长小说,对今天的广大青年读者来说,在如何发愤自学、自我完善以及正确对待爱情及人生的关系等方面不无借鉴启发之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马丁·伊登不愿随大流,不肯与世俗观念合污同流的独立思考精神。译者曾收到过青年读者的来信,并在报刊上看到关于《马丁·伊登》如何改变个人的一生的文章。优秀的文学作品正是能超越时代的局限,具有永久的生命力的。

二〇〇二年六月十三日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