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朝暮(第2/3页)

李齐慎不强求,兀自再吃了几片獭子肉,觉得油腻劲儿有点上来了,赶紧也开了酒囊,仰头吞了一口。

好酒,真是好酒,一口下去,腹中像是燃起团火。李齐慎没怎么喝过酒,面上迅速红起来,从脸颊勾到眼尾,倒像是勾了个曼妙的妆。

“怎么,来丰州这么久,还没练出酒量来?”李容津挖苦他,“你这可不行,哪天到阿古达木家里,真要喝醉,醒过来你是娶乌雅汗还是阿丽亚?”

“我不去他家喝酒,”李齐慎又喝了一大口,“谁都不娶。”

李容津瞥了他一眼,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娶还娶不到”,李齐慎就反驳“那您怎么不自己娶”。叔侄俩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拆台,直到后半夜,篝火熄得差不多,底下草场上的人也进了帐篷。

酒太烈,李齐慎真有点醉,不过还能分得清自己是谁,抓着酒囊,舔了最后一滴酒。

“完了,我看你这样子,将来也是个酒缸。”李容津啧了一声。

“你才酒缸。”李齐慎呛他。

“你这人不行,真不行,喝醉了就这么对叔父说话。”

李齐慎懒得理他,封好酒囊的口,往边上一丢。

“你恨我吗?”李容津忽然问。

李齐慎莫名其妙:“嗯?”

“十六年前,我在灵州,做的是朔方节度使。”

酒劲上头,李齐慎脑子有点钝,缓了缓才明白李容津是什么意思,“哦”了一声。

“我阿耶做的就是朔方节度使,一辈子守在灵州,和那帮吐蕃人你来我往,最后死也是死在大漠里。我从没想过回长安,以为自己也和他一样,这辈子就在灵州过了。”毕竟喝了足足一囊的烈酒,又是夜里,冷风一激,李容津也有点上头,居然对着这个鲜卑血统的侄子,絮絮叨叨地提以前的事儿,“那时候我几岁,十六年,十六年前……”

“二十二岁。”李齐慎算了算,但他不确定自己算没算对,“应该吧。”

“……对,二十二岁,是二十二岁。”李容津点头,眯着眼睛,好像隔着今夜风月烈火,又看见了过往的自己,“我二十二岁啊……那个年纪,刚当上节度使,娶了心心念念的人,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觉得这世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李齐慎应声:“挺好的。”

“当时吐蕃人不安分,三番五次试探,甚至动手伤人,我一生气,领着人过去,现在想想真是年轻时候犯傻,天不怕地不怕,要真干起仗,两边打起来,这责任剐了我都担不起。”李容津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靴边的草,“我在外晃了两天,没找着那支吐蕃兵,只能回头,等我回去,边帐的吐谷浑人反了。”

李齐慎眼瞳一缩,面上却不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时机倒挑得好。”

“是好,当然好。”李容津接着说,“我阿耶还在时,吐谷浑西部就过来了,说是归顺,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压根没防备。结果我这一去,姓慕容的抢了粮草、烧了营帐,杀了营里的仆役,”

他顿了顿,猛地扯断了靴边的草叶,再开口时嗓子发哑,“为了羞辱我,还命人凌.辱我夫人和我妹妹。”

李齐慎一愣。

“我妹妹性子烈,不堪受辱,一根金簪了结了自己。我夫人也是啊,她难道就愿意受辱吗?可她那时候有孕,为了保住那个孩子,不得已啊。”

李殊檀今年才十岁,李齐慎追问:“那孩子呢?”

“没保住,后来还是掉了,连带着让她落了病根。”李容津缓缓闭上眼睛,“生伽罗时血崩,就这么去了。”

眼睛一闭,他眼前不受控地又浮现出当年的场景。那时李容津领着亲兵回城,看见的却是熊熊烈火,满地鲜血,临去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回来只剩下残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