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雄是李商隐的底色(第3/6页)

这首诗是李商隐晚年的手笔。诸葛亮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人物,在李商隐之前,就已经有很多诗家写过诸葛亮,这是重大题材。一个人的诗集要显得有分量,光有“相见时难别亦难”这种诗还不够,还需要在重大题材方面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在这一点上,古人是非常看重的。那么,李商隐是怎样写得跟别人不一样的呢?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长为护储胥。”开头就非常精彩。“简书”是指军中的命令文书。“储胥”是指军营的栅栏,在这里,“储”字是平声,读音同“除”。这两句字面是写筹笔驿的景象:这里的猿猴和飞鸟都显得犹豫迟疑,因为畏惧诸葛亮的军令;在这一带,风云屯聚,似乎还在护卫着诸葛亮的军营。其实这两句不纯粹是写景,而是加入了李商隐很高的想象力:连猿鸟都畏惧诸葛亮的军令,风云都听令于诸葛亮,更何况是人呢?诸葛亮的神武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这里要注意一下读音。“令”字在古代有两个读音,做动词的时候读líng,做名词、形容词的时候读lìng,这里的“令”字是动词,所以要读líng。“上将”是指诸葛亮,“降王”是蜀国后主刘禅—我们都知道刘禅的小名叫阿斗,是很平庸的一个人。“传车”要读zhuàn jū,不读chuán chē,指古代驿站的专用车辆。阿斗投降之后,坐车迁到洛阳去住了,并且乐不思蜀。这里也有李商隐的想象,诸葛亮死的时候,蜀国其实还没有被灭。李商隐这两句是说,诸葛亮治军再好、再神机妙算也没有用,他最终是在地下看着阿斗投降了。

“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管”指管仲,是名相;“乐”指乐毅,是名将。李商隐以“管乐”指代诸葛亮,因为诸葛亮在世的时候既主管蜀国的政事,又统领蜀国的军队,跟管仲和乐毅的身份是很贴切的。另外,根据《三国志》的记载,诸葛亮还没有出山的时候,“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就是说,诸葛亮还没有开始施展他的才华,就觉得自己是管仲、乐毅那样的人才。但是当时的人都不认可这一点——历史事实证明,诸葛亮是当得起这个自我评价的,所以李商隐说“管乐有才真不忝”。“不忝”的意思是“不愧”。“关张无命欲何如”是说,诸葛亮虽然有才华,但晚年已没有关羽、张飞这种大将的辅佐,又能怎么样呢?这句是解释诸葛亮失败的原因的。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他年”这个词,在古诗文中有两个指向,一种是指未来,还有一种是指以前,这里指的是以前。这首诗前面六句说的都是诸葛亮,最后两句里,诗人李商隐出场了,他说自己当年路过成都锦里,拜谒了武侯祠,吟唱了一曲《梁父吟》,到现在还是遗恨未绝。

诗中的“梁父”,指的是《梁父吟》(又名《梁甫吟》),这是一首古曲。李商隐在这里提《梁父吟》,也是有来历的,根据《三国志》的记载,诸葛亮躬耕于南阳的时候,就喜欢吟唱《梁父吟》。

《筹笔驿》的好,首先体现在它的结构上。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长为护储胥”用非常高的想象力,把诸葛亮的英明神武带到读者面前,是诗人极高才气的体现。这两句就像唱歌一样,一开始就唱了最高音,接下来需要变化。

第二联怎么办呢?音调马上转了,而且一转就转到了最低音:“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这么神武的一个人,竟然收获了失败的结果,在地下眼睁睁看着蜀国被灭。痛惜之情自在言中。

接下来的“管乐有才真不忝”,激烈赞扬诸葛亮,感情调子又高高振起,但后面的“关张无命欲何如”,调子又无限低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