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经何为?不如学诗(第3/4页)

今人盛言读经、谈史,然而读经者多显得拘迂,谈史者又容易陷入各种阴谋斗争的泥淖之中。司马迁的《伯夷列传》以及柳诒徵的上述言说,可药此病。

今之国学教育,缺少活泼滋润之功

早在1935年,学者何炳松先生主编商务印书馆《教育杂志》,就曾发函给全国文化界名家,向他们征求关于读经的意见,共收到七十多篇回复,其中包括蔡元培、唐文治、钱基博、陈立夫等名流的看法。可以这样说,今日关于读经问题的所有争论,几乎都能在1935年的那些意见中找到同调。

这是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争论。比方说,什么是经?这个概念在今天就很不清晰。《庄子》被称为《南华真经》,《老子》又名《道德经》,佛家有《金刚经》,喝茶方面也有一部《茶经》……但最早有“经”这个名堂、影响也最深远的,无疑是《诗》《书》《礼》《易》《春秋》这几部先王政典,即古人常说的五经,它们都跟孔子有关:《春秋》是孔子据旧史而作,其他四部典籍也都经过了孔子的整理。

在汉代,《论语》的地位已经很重要,但因为不是先王政典,所以当时的人并不称之为经,而是将其看作辅助解经的要籍,是谓“传”。这并非说《论语》比不上五经重要,而是说“经”这个概念原有其清晰定义。后来,经书内容不断扩充,宋代出现十三经的说法,把属于子书类的《孟子》收了进去,此外,《尔雅》是解经的书,也成为十三经之一。这已经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了。至于今天的一些国学教育者,把读《弟子规》这种末流文献的行为也称为“读经”,就更不值一论了。

那么,要不要读经?关于这个问题,只要简单地想到这一点就可以了:只要我们还在使用汉字,当然就要读,因为无论你是赞成还是反对经典,都必须植根于你对经典有所知的基础上。事实上,百年来国人围绕“读经”话题争论不休,本身就说明这些经典是需要我们去了解的。

有一天,一位热爱传统文化的兄长给我转来一篇文章,文中用半生不熟的文言,以古贤的口吻,批评这个时代礼崩乐坏。观其言,文章作者仿佛是一位老夫子,然而实际上只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孩子而已。兄长很忧虑:“这孩子学传统文化,都成老苗子了。”

这个担心很对。当前的国学教育尤其是少儿国学教育,存在着一个普遍问题:干枯,没有滋润活泼生命之功,只是在批量制造一些面带忧国忧民之色的俗儒而已。

其实,与其让小孩子耗费心力去阅读或背诵各种大道理,还不如让他们去学好一两门具体的“艺”——例如学诗词或文言文的写作。这是因为,会说千百种道理,不如掌握一艺,因为道理往往是从纸上得来的,而学艺则是直接与古人精神往来。孔子主张“游于艺”,可谓颇具深意。

《诗经》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所谓的“鸢飞鱼跃”,指的是精神上一种自由、活泼之境界。诗文是助人通往“鸢飞鱼跃”之境的直路,人沉浸其间,会得到一种极好的熏陶,同时又不至于斫伤了生命力。

孔子非常重视《诗经》。《论语·泰伯》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钱穆先生的《论语新解》解释这句话时说:“本章见孔子之重《诗》教,又重礼乐之化。后世诗学既不尽正,而礼乐沦丧,几于无存,徒慕孔门之教于语言文字间,于是孔学遂不免有若为干枯,少活泼滋润之功。此亦来学者所当深体而细玩之。”

从本质上说,人是不能被说服的。诗的重要性在于,它能感发人。清代学者焦循在《毛诗补疏序》一文里说:“夫《诗》,温柔敦厚者也,不质直言之,而比兴言之,不言理而言情,不务胜人而务感人。自理道之说起,人各挟其是非,以逞其血气。激浊扬清,本非谬戾,而言不本于性情,则听者厌倦。”此语甚要,足以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