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页)
他坐在窗边,欣赏着田野的风光。火车在波士顿南部飞驶过一排郊区的房屋。这些都是新房,虽然建筑师和园丁做了一些改造,但房屋给人的印象还是单调乏味。使他感兴趣的是开发房屋中央隆起的偌大而丑陋、像面包片一样的花岗岩悬崖。道路不得不花大价钱绕着它走。悬崖的边坡太陡直了,人们不可能在那儿建房子。它全然是无用的,却傲然挺立在那儿,看上去既顽固又乖张。这是这原野中唯一没有屈从于变化的景色。你没法用炸药将它爆破。你也没法在它那儿采石,将它零零碎碎地搬走。它没有任何用处,但它是不可战胜的。有几个他年纪的男孩在悬崖陡直的表面攀缘,他想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乐园了。
天晚了,越来越冷,他仍然能够记得那寒冬薄暮时分该是结束玩耍、回家做作业的时候了。在他居住的地方附近,也有同样的一座石头山岗,在冬日的下午他也攀缘这石头山,在那儿抽烟,和朋友们谈论未来。他仍然记得在陡峭的悬崖面壁上他怎样死命抓住突出的岩体,那粗糙的石头怎样撕破他在学校穿的最好的衣服,但他记得最清晰的是他的双脚踩到大地的那一刻,他有一种醒悟到全新生活的感觉,一种新的意识状态,这如此清晰地不同于他的过去,就像睡眠不同于醒着一样。在那样的季节,在那样的时刻,站在悬崖脚下—想回家去学习,但还没有走上回家的路—他会以一种发现世界的充满活力的目光瞧一眼那院子、那树和那亮着灯的房子。在初冬的暮霭中,这世界看上去是何等的充满力量和有趣!一切显得是何等的新鲜!他一定对于每一扇窗户,每一个屋顶,每一棵树,每一处地标都十分地熟悉,但是他仍然感觉他仿佛是初次见到它们似的。
自那以后,他已经长大很多了。
十天或者两个星期之后,他们在纽约一家旅馆见面。她先到那儿,要了威士忌和烤牛肉三明治。当他来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也给他倒了一杯,他把她要的两份三明治都吃了。她戴着一只银铃手镯,很久以前在卡萨布兰卡买的。那次地中海乘游轮旅行是一位年长的有钱姑妈送给她的圣诞节礼物。整个旅程中,她都无法摆脱对那位年迈夫人由衷的、令人压抑的感激之情。当她看见里斯本,她想道,啊,马萨姑妈,我真希望你能看一眼里斯本!当她看见罗得岛,她想道,啊,马萨姑妈,我真希望你能看一眼罗得岛!当她在薄暮中的卡斯巴 [37] ,她想道,啊,马萨姑妈,我真希望你能看一眼非洲上空天空是多么紫!一想起这些,她便摇一下银铃。
“你必须要戴着那手镯吗?”他问道。
“当然不是。”她说。
“我讨厌那些垃圾货,”他说,“你有一些非常美的首饰,比方说那些蓝宝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戴那些垃圾货。这些银铃让我发疯。你只要一动,它们就会响起来。它们太刺激我的神经了。”
“太抱歉了,亲爱的。”她说,摘下了手镯。他看上去似乎为他的粗鲁而感到羞耻,或者困惑。他以前从来没有对她这样鲁莽,或者这样粗暴过。
“有时候,我独自纳闷我为什么会这样,”他说,“我是说,我不可能得到更好的了,我知道的。你漂亮,你让人着迷—你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女人了—但有时候,我纳闷,我琢磨,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是说,有些人很快就能找到一个漂亮姑娘,姑娘就住在隔壁,她的家人非常友好,他们上同一所学校,参加同样的舞会,他们一起跳舞,互相产生了爱情,结婚。但我想,穷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这样。我家隔壁没有漂亮姑娘住着。在我们的街上压根就没有美丽的姑娘。啊,我很高兴我拥有这样的际遇,但我还是不断纳闷,如果我没得到这样的机遇的话,我将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是说,像在楠塔基特那个周末那样。那是一个热闹的足球赛周末,我一个劲地在想,我们在那儿,在那阴森森的老房子里,就我们俩待在那儿—那是一个真正阴森森的地方,下着雨—而有些家伙却驾驶着折篷汽车去看足球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