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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画的?”劳拉低语。
“今天。”
“那么多……”
丹尼尔没有回答。他知道没有语言能表达对翠克西的爱,所以,他希望她醒来的时候,能看到这些回忆。
他要记住为什么无法承受让她走。
从朋友肯恩那里,丹尼尔知道了语言是种不可忽视的力量。和大部分尤皮克爱斯基摩人一样,肯恩的人生准则有三个。第一,思想和行为不可分。肯恩的爷爷多次解释,当你整天想着哪个五年级女生得邮购一个地道的胸罩时,你无法捕猎到一只麋鹿。你必须一直把麋鹿放在心里,它们下次在你打猎时才会回来。
第二,个人的想法不如长者的智识——换句话说,做长辈叫你做的事,不要抱怨。
第三条丹尼尔最难理解:语言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它能改变别人的思想,就算没有被说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摩拉维亚教堂搬去冰原后,牧师告诉尤皮克人,他们星期日必须离开钓鱼营去做礼拜,亲近耶稣,他们并没有真的想去,但他们还是答应了。牧师觉得他们公然说谎,但尤皮克爱斯基摩人认为那是一种尊重的方式:他们很喜欢那牧师了,无法拒绝他,所以他们只是默认,假装同意。
是这条准则最终让丹尼尔和肯恩分开了。“明天是个打猎的好天气。”肯恩对丹尼尔说,丹尼尔同意。可第二天肯恩径自跟爷爷去猎驯鹿,没有邀请丹尼尔。丹尼尔花了几年才有勇气问肯恩,为什么没邀请他去。“可我每一次都邀请你了啊。”肯恩困惑地说。
丹尼尔的妈妈试着对他解释:肯恩永远不会直接邀请丹尼尔去打猎,因为丹尼尔可能想做别的事。正式的邀请是失礼的,因为光把话讲出来,就可能使丹尼尔改变他第二天本来想做什么的心意。肯恩太喜欢丹尼尔了,不愿冒那个风险。但当你十三岁,你不会意识到文化差异。你感觉星期六的每一分钟都孤单地度过,你希望被邀请。你注意到的只是寂寞。
丹尼尔开始孤立自己,因为那样受的伤害会比被排挤少。他从来没有想过,让一个无法直白地邀请丹尼尔去打猎的尤皮克男孩,开口问丹尼尔是他做了什么而让丹尼尔生气,可能更加困难。在那两年里,丹尼尔让自己忙着破坏学校的建筑物、喝醉、偷雪地摩托车。肯恩只是丹尼尔以前认识的某个人。
直到一年后,当丹尼尔站在体育馆肯恩的尸体前,他的双手沾满了肯恩的血,他才明白尤皮克人的准则一直是对的。一句话可能改变一切。一句话可能像火一样绵延开来。
一句话可能救了他们两个人。
你能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崩溃的吗?
对劳拉来说,她发现每次好像都有预兆。翠克西被强奸之前她自己和希斯的外遇;她当年意外怀孕之前,丹尼尔在街头画她后,她决定去找他。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知道,从那一刻起,她看到的其他东西都变了。灾难像雪崩一样有飞快的加速度,你更担心逃不出去,而不是找不到它的源头。
要看出翠克西的人生什么时候毁了比较简单。一切始于杰森,终于杰森。如果翠克西从来不曾认识他,如果她从来没和他约会,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没有强奸,没有自残,也不会企图自杀。今天劳拉认真地想过:全都怪杰森。他是翠克西之所以会撒谎的根源;他是让劳拉无法看清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
她完全清醒地躺在床上。翠克西还在医院,她不可能睡着。医生向劳拉保证,他们会密切观察翠克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明天就可以带她回家。可劳拉还是忍不住去想,翠克西现在还好吗,现在是否有护士在照顾她。
丹尼尔也没睡着。劳拉听到他在楼下的脚步声,凌乱得像没有标准答案的开放式问题。她听到他走上楼的声音。过一会儿,他站到了床边。“你醒着吗?”他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