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姬娅(第2/7页)
心理学上许多费解的反常现象往往无法得出要领,它们比事实更为强烈地激动人心——我相信,学校教育中也从没注意到这点——那就是,当我们尽力回忆某一件好久以前就已忘却的往事时,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有时差一点就要回忆起来了,可到后来还是想不起来。在我仔细端详莉姬娅的眼睛时,也是这样,我曾觉得我接近于完全了解她那眼神了——觉得接近了——但还没有十分了解——而结果却全部告吹!而且(奇怪,啊,一切都是怪得出奇的玄秘!)在宇宙间极其平凡的事物中,我发现一系列跟她那眼神相类似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当莉姬娅的美已成为我的灵魂,像放在神龛里面那样深入到我心中的时候,见到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事物,也能使我产生一种像我看到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时所充满在我心头的感情。但我更无法给这种感情下个明确的定义,也无法对它进行分析甚或加以揣度。让我再说一遍,有时当我审视一根迅速生长的葡萄藤——注视一只蛾子、一只蝴蝶、一条蛹、一溪流水时,我体会到了这种感情。看到大海,看到流星殒落,我也感到它的存在。见到年逾耄耋的稀有长者的眼色,也感到有这种感情。用望远镜观察到天上有一两颗星星(特别是天琴星座的大星附近的那颗六等光度的、看起来好像是双重的、变幻不定的星星)时,我也曾感觉到有这种感情。听到弦乐器的演奏声,看了书上的某些段落,我心中都曾充满这种感情。在其他许多事例中,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约瑟夫・格兰维尔的一册书,那册书(也许只是由于它的奇妙吧——谁说得清?)总是以这种感情使我感动;——“其中有意志在,意志永不寂灭。谁解意志之奥妙与魄力?盖上帝即一以其专诚泽及万物之伟大意志。人若非有意志脆弱之缺点,绝不向天使亦绝不向死亡屈服。”
经过了好长的时间,随着也进行了深思熟虑,确实使我探索到了莉姬娅性格中的某一部分,与这位英国伦理学家所写的这段文章之间的某种间接的联系。她在思想、行动或言辞方面的激烈,也许就是那种巨大的意志力的结果,至少是一种标志,在我们的长期交往中,我可找不到它的存在的其他更为直接的迹象了。在我所认识的所有女人中,只有她,外表沉着,总是心平气和的莉姬娅,才是那狂暴激情的热烈贪求者的最大牺牲者。这种激情,我无法作出估量,除非借助那双大得出奇的、立即使我又惊又喜的眼睛——借助她那非常低沉的声音里那种几乎具有魔力的和谐调子,那种适当的抑扬顿挫,那种清晰与宁静——借助她平时说出的那种狂热的词句的强烈力量(这与她说话的态度相比显得双倍有效)。
我曾经谈到过莉姬娅的学识:那真是渊博无边——女人中我从没见过这样有学问的人。她精通古典语言,就我自己对欧洲现代方言的通晓程度来说,我从没见她在这个问题上发过愁:确实,在任何最受崇拜的研究课题上(那是研究院所夸耀的学问中最深奥的一种),我又何曾见莉姬娅发过愁?多么异乎寻常——多么令人惊心,我妻子性格中的这一点,只是在近期才迫使我注意到!我说过,我在女人中从没听说过有她这种学问——但又哪里有这样的男人,他在广泛的学术领域内全面研究过伦理学、物理学和数学等一切科学,而且取得很好的成绩呢?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才清楚地认识到莉姬娅的成果的巨大和使人震惊;但我却充分了解她的无限权威,于是我便像小孩一样地信任她,听从指导我走过那形而上学研究的混乱天地;我们结婚之后的早几年,我花时间最多的就是忙于形而上学的研究。在研究时,当她俯身伏在我身上,我感到多么得意,多么高兴,有多少微妙的希望,而当时却很少有人寻找——很少有人知道——那慢慢展开在我面前的美妙的前景,沿着它那条漫长的、华丽的、人迹罕至的路,我最后可以到达知识的目的地,这知识珍奇绝世,对它的研究叫我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