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三(第4/18页)

堀木的老母亲用盘子托着两碗年糕小豆汤上来了。

“啊,这是……”堀木好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孝顺儿子似的,唯唯诺诺地朝向老母亲,话语变得不自然起来。

“真是麻烦了,是年糕小豆汤吗?真是豪爽。本来不用这么客气嘛。我马上有事就要出门了。不,这是您最拿手的小豆汤,还是不要浪费了。那我就吃了。你也来一碗吧,怎么样?这可是我老妈特意做的。啊,这玩意儿可真好吃啊。您可真豪爽。”

他看上去也不全是在做戏,兴高采烈地吃得很香。我小口喝了两口,热乎乎的。然后吃了一块年糕,但发现那东西不是年糕,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当然,我绝非是在蔑视他们的清贫(当时,我并没有觉得那东西难吃,再说老妈妈的心意也打动了我。只是,我感到了对贫穷的恐惧。不过,绝无半点轻蔑)。通过这碗年糕小豆汤,以及高高兴兴地吃得正香的堀木,我看到了都市人节俭的本性,也看到了东京家庭内外有别的事实。我觉得只有自己这个表里如一、不断地逃离各种人间生活的傻瓜被完全地抛弃了,就连堀木都对我视而不见。我不过是想把当时狼狈地握着涂漆的筷子吃着年糕小豆汤,只觉孤寂难耐的心情写在这里罢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堀木站起身来,一边穿上衣一边说道。

“失礼,对不住了。”

这时,一个女人来找堀木。就此,我的人生急转而下。

堀木突然活力焕发。

“啊呀呀,对不起。现在,我正想着到贵处拜访呢。可这个人突然来了。快,请进。”

我把自己的坐垫拿出来,翻过来递给了堀木,他慌慌忙忙地抢过去,又翻过来让给了那个女人。除了堀木自己的坐垫,房间里只有一个供客人使用的坐垫。

女人瘦瘦的,个子很高。她把坐垫挪到旁边,坐到了门口附近的角落里。

我呆呆地听了一阵子两人的谈话。女人是杂志社的人,正在对堀木发脾气,好像是很久以前求他一件事,今天来取了。

“我急着用。”

“已经好了,早就好了。给,请过目。”

就在这时,送来一封电报。

堀木读完,得意扬扬的脸转眼间变得阴森可怕。

“喂,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比目鱼发来的电报。

“总之,你赶快回去吧。我送你倒是可以,可我现在没那闲工夫。你擅自离家出走,还装得和没事人似的。”

“您住在哪里?”

“大久保。”我脱口而出。

“这么说,跟我们社很近。”

女人生在甲州,年方二十八岁。和一个五岁的女儿住在高园寺附近的公寓。她说自己的丈夫已经过世三年了。

“您一看就是受过千辛万苦的人,可真会心疼人。可怜的人哪。”

我第一次过上了靠女人生活的生活。静子(就是那位女记者的名字)去新宿的杂志社上班之后,我就和名叫茂子的五岁女童两个人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看门。听说以前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茂子都是在公寓管理员的房间玩的。现在眼前有了我这么一位“机灵”的叔叔,女孩看上去很高兴。

我就这么茫然若失地在那里住了一个礼拜。窗户附近的电线上挂着一只形如武家持枪奴仆的风筝,在裹挟灰尘的春风的吹拂下变得破烂不堪,可还是不离不弃地死死挂在那里,不时随风上下摇摆,好像点头似的。我一看到就苦笑一番,脸变得面红耳赤,甚至梦里还能看见,有时还因此梦魇。

“我想要点钱。”

“……多少?”

“很多……俗话说钱断情亦尽,这话可没错。”

“净说傻话。这不过是老掉牙……”

“是吗?不过,你是不懂的。再这么下去,我说不定会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