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的土地(第5/6页)

接着,树林里传来了归巢鸟儿扑棱、扑棱、扑棱的声音和它们啾啾、啾啾、啾啾的鸣叫声;别的鸟儿则发出刺耳、杂乱的叫声,就像长着金属细舌的蚊子发出的嗡嗡声;还有一些鸟儿发出了模糊的吱吱声,一种类似乌鸦的叫声;还有的发出怪异的刮擦声,以及遥远、刺耳的啼叫声——在气味芬芳、枝干交错的树林里,所有的鸟儿都醒来了:头顶上方传来鸟儿掠过时翅膀发出的呼呼声,那些不知名的鸟儿此刻都在展翅高翔,同时发出古怪、失落的叫声,这叫声和那些动听、甜美的啼啭交织在一起。

他沿着那条大道向前走去。他知道父亲家族成员的房子就隐蔽在那里。像一场梦中预兆的那样,就藏在那条大道旁。最后,他在大道的一个拐弯处转了身,离开了那片林地,经过了—些树篱。随后,他看见了坐落在山腰上的那所白色老房子,就像世上的忧愁和习惯一样陈旧。在幽暗的树木掩蔽下,显得整洁而阴凉。一缕清晨的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

接着,他转身走进了那条直通房屋的道路。这时,一位身体强壮的老人的高大身躯开始出现在拐角处,他的一只大手里预言式地拿着一块熏火腿。男孩看见那个老人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问候。老人大声地向他表示欢迎,洪亮的声音响彻大地。接着,老人放下火腿,蹒跚着走上前来欢迎他。他们在那条道路的中间相遇,老人使劲拥抱着他,他们想要开口说活,但却说不出来。他们再次拥抱着。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孤独带来的痛苦、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折磨,就像一只闪亮玻璃杯上结的霜一样被冲洗掉了。

他又是一个孩子了,一个站在时间边缘、听着推动我们迈向死亡的平静潮流的孩子了。他知道这个孩子再不能重生了,岁月的书页再也无法倒转回去,往昔的错误和混乱再也无法纠正了。于是他为失去的、再也无法复得的一切伤心得落泪,也为重新获得的一切高兴得流泪。

突然,他就像站在山巅的人们眺望迂回的河流流向大海时那样,看见了自己的年少岁月,看见了自己漫无目标地在世上漂泊的混乱状态,看见了人类那一小块贫瘠的土地和广袤、无垠的空间,因二者的巨大反差而惊恐不已。他想起了自己童年的自豪与欣喜,那时候整个世界就像一枚硬币握在他的手心里,那时候他几乎可以摸到一钩新月的边缘,那时候英雄人物及其壮举皆在他面前不值得一提。

他哭泣着,倒不是为他自己而哭,而是出于对所有那些充满希望、孑然一身、四处流浪的青年的关爱与怜悯。他已经长大成人了,内心怀有人类那种独特的荣耀,这种荣耀使人类显得伟大,他们据此谱写出了最伟大的诗篇和传奇。由于痛苦的缘故,他们先为受伤的自己发出了一声呼喊,随着他们幻想的深入、拓宽,他们精妙的感官领域开始迅速扩展开去,把世界紧紧握在手里。他们蔑视神灵,只尊重人。他们怀着一丝冷漠、无私的激情,用一声情感丰富的呼喊诠释出世间的一切。

这时候,有两个年轻人也从房子里奔了出来,跑下大路来欢迎他。他们都是身体结实有力的小伙子,已经开始显露出他们父亲的那种高大、魁梧、追求感官享受的独特特征来。他们和他父亲一样,一眼就认出了男孩。在这个瞬间他被他们强大的活力给吞没了,在他们的簇拥下走进了房子。他们明白他想说却说不出来的一切。他们充满友爱地围坐在他身边,端上了美味的菜肴。男孩知道自己内心渴望的那片神秘土地带给他的那份神奇的魔力。这是父亲的土地,就像人们始终不明白的一场梦境,时常萦绕在人们心头。

这就是经常出现在他梦境里和白日追忆中的马戏团和父亲的土地那个双重形象,此刻,他和哥哥站在那儿观看马戏表演,这个形象立刻融为一个生动形象的整体,在一道明亮的光芒中来到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