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的土地(第4/6页)

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清晨,他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直勾勾地仰望着闪烁的晨星。起初,他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不知何故,马戏团的火车在乡野之中停下了。他可以听见机车无精打采、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人们在黑暗中发出的奇怪的嗓音,马儿在车上偶尔的踩踏声,以及他周围大地的那种凝神注意、充满活力的宁静。

他一骨碌从帆布堆上爬起来。那时候天刚破晓,东方的天空已经透出了第一缕微光,天空渐渐发白,亮光悄然升入天空,逐渐吞噬了那里的星星。火车停在一条小河旁,小河在铁轨下方疾速地流淌着。此刻,他明白了,起初他以为的那种沉默之声,其实只是河水迅疾流动发出的乐声。

前一天夜里下过雨,此刻,河水中散发出泥土等沉积物具有的那种洁净、宜人的气息。他看见小河两岸斜伸出去的那些小桦树透出柔和、洁白的微光。他看见河对岸那条蜿蜒向前的白色大道。在大道的后面,在大道的两侧有一片果园,围着一道长满地衣的石墙。一排枝干粗糙、气味芬芳的苹果树把粗壮、弯曲的枝条伸出墙外,盖在大路上方。在暗淡的光线中,他看见树上密密麻麻地盛开着果花。清凉、醉人的幽香令他沉醉。

天色渐亮起来,大地及其轮廓异常分明地显露出来了。他看见长满地衣、形状破损、古朴的岩石,犁过的地里肥沃的土壤,他看见一切都井井有条,简朴干净,植物茂盛,一片葱茏。这是一块围有栅栏的土地,和某个人的心灵一样广大,但却不及他的欲望强烈。在他游历了这个富足丰饶的国度之后,这片土地就像他曾经居住过的一个房间。他回到了这里,就像一名水手回到了一个小小的封闭港,就像一个人,在欲望的驱使下四处流浪,最后疲惫不堪地回家一样。

他立刻认出了那片土地。他知道自己终于走进父亲的土地了。那是他心知肚明却说不出来的一种神奇。他站在时间的边缘,此刻,他的一生似乎成了一个巫师的魔法所形成的幻景——这种帆布和圆形马戏场地的魔力,这个曾经令他神往的帐篷下的天地。这儿就是他的家,在他熟睡的时候又浮现在了眼前,犹如一场被遗忘的梦境。这儿就是他的欲望所在,是他父亲的乡野,是他精神栖居的土地。他对这片景色十分熟悉,他毫无理由、无可怀疑、无可争辩地清楚,家就在不足三英里的地方。

他马上站起身,跳到了地面上,他清楚自己要去哪儿。沿着铁轨的方向,他可以看见扳闸员手里的提灯摇晃、跳动着。那道顺着大地表面上的铁轨不停晃动的、忧伤却美丽的亮光,他不知看见过多少次了。列车已经启动,铃声不停地响着,沉重的车厢从他眼前隆隆驶过。他开始顺着铁轨往回走,因为他知道,在不到一英里处,河水汹涌地溢过泄水闸边缘的地方,有一座桥。等他走到桥边时,晨光更加明亮了,磨坊的红色旧砖墙醒目地呈现在眼前,矗立在闪闪发亮的河水边。

他穿过小桥,顺着大道向左转弯,大道从那儿离开了那条河,穿过田野和黑沉沉的树林——黑沉沉的树林边缘都是冷杉和松树,还有一些气质高贵的枫树,里面夹杂着枝干光滑的桦树。这里是一片迷宫般的林地:全是气味芬芳、稠密的矮树丛和杂草。刺耳的弹击声、林地里鸟兽一掠而过的响声,打破了寂静。他放慢了脚步,在一道墙上坐下,等候着。

此时,伴着第一缕曙光响起了鸟鸣声。突然,他听出了鸟鸣声里的每一种声响。那种清脆、急促的声音就像一梭子弹似的响了起来。随着潺潺流水般的鸣啾,鸟儿迅速拍动翅膀发出扑扑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一声欢快、悦耳动听的鸟啼声,就像晶亮的水滴、闪耀的金块。这时候,鸟儿栖息的大树上传来一片欢快的合唱:杂乱的鸣叫声、云雀扑动翅膀的声音,还有舌音颤动的唧唧声全都响了起来。那种叫不上名堂的低声啼啭此起彼伏,犹如流水一般,听起来圆润、甜美、清脆。